莫十一像是能聽得到方不知的心聲:“你不需要問問題,也不需要知道答案,你隻需要這個結果。”
他的氣卷動了一直被他攥在手心的一根發絲。發絲順氣飄起,在忘川河上似有目的地舞動、上升下落,最終竟憑空停在了河面上空的一處。
莫十一道:“找到了,徐聞。你應該能看到他吧。”
在莫十一的眼中,忘川河上飄滿了魂魄。發絲落處,浮着一個瘦削的男人,他的輪廓之間和徐真真有幾分相似之處。隻是七竅流血,死狀比那孫啟明還要慘上不少。
他仰望着黃泉的天,高舉着雙手,好像想要去抓住什麼。
方不知點了點頭。他雖然看得不太清楚,但能辨得大概的外形。
莫十一道:“這忘川河中的魂魄,都是細膩的人。他心中的執念太重了,不肯喝那孟婆湯。所以想要帶着那滔天的怨,去往來世複仇。”他收了笑。
莫十一沒有太多的愛好,獨喜聽這人世間的故事,自是不會錯過這三十年唯一的一個攪動修真界的漩渦。
春亭山徐氏滅門慘案。
莫十一道:“你救不了他的。自願投入忘川河的魂魄,連閻羅王都撈不上來。”他很平靜地在叙述這件與他無關的事情:“他隻能等上千年,熬過這千年的苦,再去投胎做人。”
方不知攥緊了拳頭,青筋冒起。
莫十一的語氣輕柔:“我知道,你是在往生鏡裡沒有瞧見他,所以才來賭這個可能。但在這亡者之地,所謂修者,哪怕是大乘之仙,也皆如常人。”
世間修仙之人,引自然之生氣入體,汲天地之靈力于丹田之海,方可使得那騰雲駕霧、千奇百變的術法之道,而在黃泉忘川,隻有掙紮與死寂。
方不知的心頭很悶,悶到他竟又能開了口:“他必須回去。”
莫十一難得訝異:“你真是個好苗子,就是太固執了些。”
方不知重複道:“我得救他。”
莫十一像是被逗笑了:“你拿什麼救?”
方不知真的不知。
莫十一道:“别和我說用你的命。你在外面的成就如何,拿到這裡都是沒有用的。”
他們的話間,黃泉路上的幽魂又纏上了他們,但很快就被莫十一操使的詭異藍焰驅離。
“但其實,你想要完成的事,也不一定需要救他。”
“滴答……”
“噢,對了,以後不要如此輕而易舉地相信别人。你得慶幸遇上了我這個好人。”
“滴答。”
方不知聽見了水聲,但忘川河是沒有聲音的。
“滴答。”
莫十一的臉在他的眼前扭曲,似是被卷入了漩渦。
“滴答。”
還有那彼岸花叢,與忘川河及之上數以萬計的魂魄,都在他的眼前旋着。
是黃泉幽魂的蠱術,還是……
“滴答。”
方不知猛得驚醒。
一個生得明眸皓齒、幹淨清澈的黃杉姑娘站在他的身邊,神情關切,道:“阿阮,身體可還好?”
方不知愣了神,他認得少女的臉,卻已很久不曾見過。還有這裡……方不知環顧周身,輕紗帷幔在微風中浮動,夾雜銀鈴輕晃。白瓷瓶、古書卷,優雅的桃花香沁入鼻間,還能聽見外頭清脆的鳥鳴。
他記得,徐真真的長姐徐慧有一個叫做阿阮的侍女。
方不知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一時又失了言語。
從前的徐慧是個很溫柔的人,和誰都可以做朋友,對誰都是極好:“不要太勉強自己。要不是哥哥來告訴我,你還真的要把自己燒壞了。”
一道不和諧的聲音響起:“這就是蠢。”
方不知錯愕地看向聲音的來源,是還年輕氣盛的徐聞。
徐聞的臉上充滿了嫌棄,和妹妹不同,他曾是個自視甚高,驕到骨子裡去的人:“這麼看着我做什麼?莫不真的燒糊塗了?”
徐慧制止道:“哥哥,别這麼說。阿阮,你還是先歇着吧,父親那邊我會替你去說的。”
“哼。”徐聞拂袖而去,帶走了一陣風。徐慧正要跟上,卻被方不知下意識地抓住了衣擺。
“你……”
他有很多問題,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徐慧大抵是誤解了,笑着拿開了他的手:“放心,不礙事。無論如何,你的身體都是最重要的。父親會理解的。”
方不知看着黃杉跨出了門楣。
春亭山原本有一片桃花林,徐氏門人的身上多少也染上桃香。他一直等到聞不到那抹桃香時,才恍惚地站了起來。
他走到了屋裡唯一一面的銅鏡前,那上面映出了一個少女的影子。
徐氏是江南一代的術法大家,有過很多仆人侍從。方不知獨記得她。
因為,徐家滅門慘案發生後,正是這個阿阮……面目全非、鮮血淋漓,吊着最後一口氣,攥緊徐家門主的信物倒在了清源劍派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