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飒飒,方不知的面色和天幕一樣沉:“别亂動。”
莫十一的心花都怒放到了臉上,還在那故作耳背:“什麼?你在說什麼?風太大了我聽不見——”
再一次打掉莫十一不安分的手,方不知覺得,如若能掌握倒轉光陰之術回到半個時辰以前,那麼他一定會毫不猶疑地拒絕莫十一以其沒有佩劍為由的同乘之請。
要問其中的所以然,他簡直從未見過如此...如此厚顔無恥之人!
長明劍因主人的情緒起伏而顫動,劍身發出嗡鳴。倏然,一道閃電自二人前方數十丈遠的雲層中劈下。
被分走注意力的方不知還沒來得及思考,聽得一聲“停”,鬼使神差地止住了長明的飛馳。
急刹車會帶來什麼?
當然是在慣性使然下,一個人的前胸貼上一個人的後背。但這種溫熱的觸感僅維持了瞬,緊接,莫十一就重心不穩地向後倒去,方不知的手下意識地伸到一半,硬生生收了回來,縮到莫十一看不見的地方。
至于那個仿佛什麼時候都可以做到驚為天人的家夥則在懸空的時候自己抓住了長明劍柄。他的身子輕盈地一繞,像條滑溜的魚,又頗有路岐人的風範。重新蹲回劍上後,還神态自若地朝方不知招了招手:“嘿嘿。”
“...”
方不知側過身去,深深地換氣吐息,他的右手食指與中指并立豎起,劍身随即光芒若虹。進而,劍鋒急轉,在空中破出一道銀白色的斜線。
“哎哎哎——”莫十一雖然在不顧形象地亂喊,但他的腳就跟粘在長明上似的穩穩當當。
在二人即将撞上地面之際,方不知輕輕一跳,揚手縮劍入鞘。他轉過審,雙手背後,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紮實摔了個屁股墩子的莫十一。
莫十一哎呦地叫着,滿臉痛苦:“王法何在!天理何在!”
方不知沒有說話,擡了些下颌,用眼神示意着他看周圍。
路邊坐着的小郎君嚼着糖葫蘆,胭脂鋪前的仙子埋頭竊竊私語,油餅攤上的老闆不慎被熱油燙了着...但他們無一例外,都被莫十一抓走了目光。
聚光燈下,莫十一衣襟一拉,高傲地站了起來:“看什麼看,沒見過潘郎啊?”
方不知甚至不需要思考,轉身就走。
“哎!”莫十一着急忙慌地跟上,變了根發帶将被風吹亂的馬尾重新紮好,“等等我嘛!”
毗鄰兖州的潛州城是湘西一塊最大的漢人聚集地,也是這一帶為數不多朝廷能掌握實權的地方。但與即使是天子腳下也會有人敢當街造次一個道理,表面的平靜後,潛州也湧動着揚河分界以北最洶湧的浪潮。
這裡毫無疑問是個火坑,卻也遍地藏金,那座聞名修士與普通人間的千機探秘樓就矗立在潛州最繁華的地段。
人人都知道郝享福是惡鬼道主,人人也知道,除了那幾個特殊的節點,郝享福也不是那麼好找的。
莫十一左顧右盼,看啥都是個新奇樣:“我覺得他不該叫這個潛,應該叫那個錢。”他撐着下颌,若有所思,随後又頗為肯定地點了點頭。
方不知闆正地走着,偏都不帶偏一下,更别提搭理莫十一。盡管他将長明劍收入了識海,但隻要是長着眼睛的人都能瞧得出來,這尊會行進的雕塑絕對是個劍修。
但走着走着,他有些走不動了。
莫十一拉住方不知的衣袖,眨了眨眼:“去看看?”他的目光投向一間賣西洋玩意的鋪子,裡頭正熙熙攘攘,時不時溢出些驚奇聲。
方不知看着莫十一,莫十一也看着方不知。
四目相對半晌後,方不知歎了口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氣:“先辦正事。”
莫十一喜笑顔開:“好嘞!”
千機探秘樓之于潛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哪怕是第一次到這裡,也能一眼在亭台樓閣間發現它的存在。
這實在是座過于醒目的樓,九層的高度足以迫得任何人都要擡頭仰望,甚至還要壓過四方的城牆一頭,足以媲美仙門洞府。又或者從某種程度上說,諸如那靠機械鍊條拉起的雲梯,齒輪滾動運輸的流水線,能帶給見慣了禦劍飛行、隔空取物等術法的人們更深的震撼。
上至宮闱秘聞、仙門愛恨,下至鄰裡八卦、行蹤調查,隻要給得夠銀子,就沒有這裡不敢接的情報生意。
停于樓前,莫十一學起了方才在西洋鋪子中聽到的驚奇:“哇哦—”
方不知睨他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入千機探秘樓的正門。但他剛一踏入接待大堂,暗處藏着的眼就透過攢動的人頭幹擾,齊刷刷集到了他的身上。
有審視,也有詫異。
緊跟其後的莫十一四處張望,仿若未聞。
方不知坦然地對着那些眼睛看了回去。
千機探秘樓能紮在潛州做這個“顯眼包”,又能于官字頭下挂上牌子,靠的也不僅是這花花的銀子。
在那些視線終于看夠收走以後,一位一直倚在櫃台前打量他們的玉面郎君笑意吟吟地走了過來:“二位貴賓贲臨,真是令小樓蓬荜生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