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知以為那個人會追來。
算起來,他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直面大乘期的恐怖威壓。一直束縛他的境界瓶頸也似因此有所松動。
但現在不是他該閉關突破的時候。
離他不遠的樹下,站着個顴骨高聳的黑臉官差。他旁邊的同伴則與其相對,白淨秀氣,像個未施粉黛的旦角。
黑臉冷笑道:“難得他老人家會提前我們一步從宮裡移駕。”
白臉饒有趣味:“你就不怕被他聽到?聽說大乘期的修士個個二裡都是一等一的好,不是那聽八方所能比的。”
黑臉道:“我就這賤命一條,要拿便拿,反正待在這破地方早晚都得死。”
白臉道:“你倒是豁達。但你可别忘了,你死了以後,你那涼州的家人也會沒了你的俸祿供養,這個世道艱難呐。”
方不知的眼睛眯成一條線。自從發現這兩人伊始,他就給自己施了障眼法上了枯樹的樹桠間。
本能告訴他要走,但理智又促着他留下來。
老翁和他說過這兩人身着的服裝制氏,應是隸屬于所謂掌刺探監察、宮禁宿衛的武德司,就算宮城内的人發現枯林中發生的事,出現的也不應該是他們。
更何況,這是兩個普通人。
迷霧在塵泠出現的那一刻就被徹底清散,方圓幾裡的場景在湛藍的天空下一覽無餘。
馬蹄聲緊接而至。
“籲!”
新來的官差拉緊缰繩,停穩後翻身下馬。
黑臉白臉齊聲道:“劉大人!”
劉墉颔首道:“你們在這傻着做甚?司使大人讓你們過來不是來賞風景的。”
黑臉和白臉對視一眼,白臉上前一步道:“劉大人,是塵仙師在…”
“哪有什麼塵仙師?”
此話一說,就連方不知也回頭望去他來時的方向。
宋獻章的屍身仍靜靜地躺在那裡,他周身的枯樹以他東側四五丈的位置為中心向外彎折,雪也被完全融化,留下濕潤的土壤。
他着實要慶幸塵泠對他沒有殺心,甚至可以說不屑一顧。
劉墉顯是注意到了這非自然之力能夠造成的場景:“好了,把宋獻章的屍體帶回去,其他的事情你們就當作沒有看到。”
白臉躊躇道:“大人。”
劉墉道:“有話說,别磨叽。”
黑臉搶道:“大人,這回又是那些修士提出的要求?據我了解,宋獻章曾入公主殿下府中,公主殿下也對其尤為喜歡。即便如此,那些修士也對其說殺就殺,現在甚至不讓其入土為安。這置殿下顔面于何地,皇家顔面于何地!”
劉墉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白臉道:“田耕!”
田耕道:“張稼,你平日裡不也這樣覺得?别在這裡惺惺作态了。”
劉墉攥緊的拳頭高舉,凝了半晌後又重重落下。他歎了一口沉氣:“今日之事我會當作沒有聽到。田耕,你在涼州還有一家老小,不要意氣用事。”
田耕道:“大人!”下一刻,他被張稼拉回。
劉墉負手望向宋獻章屍體的方向:“天行有常,因果終會輪回。相信司使,他會處理好這件事的。”
雖然方不知見過很多人對修士的“恨”,其中極端者更是不止于口頭發洩,但直到現在他也沒有真正理解,為何當時那隻飛蛾要直撲向火自取滅亡。
再聽下去沒有多大意義。
他輕點樹枝,身子飛起,木劍從識海中躍出,接住他下落的身體。
障眼術法遮蔽了劃過天際的劍光。
“少主!”
正在澆花的阿秦看見撤去術法落地的方不知,興沖沖地招了招手。
方不知道:“幫我找西門先生來。”
阿秦一頓,慌道:“少主,你哪裡受傷了?”他繞着方不知轉圈,上瞧下瞧。
方不知道:“不是我。”他低下頭,緩緩地從懷裡抓出白團子。
阿秦讷讷道:“少主,西門先生怕是隻會醫得人…”在方不知看向他後,他陡得又提起神采:“我這就去!”
方不知捧着熟睡的山雀回到了房間。他想要替莫十一解除化形,但又有些無從下手。
圓滾滾的團子陷在被褥窩裡,小小的胸膛起伏着,比他叽喳時要來得喜人得多。
方不知鬼使神差地伸出根手指碰了下他雪白的羽毛,随後又像觸電似的迅速收回。
不多時,西門三彎敲開了房門。
“郎君。”
方不知站在床邊,垂眸看向山雀。
西門三彎張了張嘴:“這是?”
方不知道:“莫十一。”
“他可是又動用了術法?”西門三彎恍然大悟,他也走到床邊,摸到柔軟的白團子,又啞言半晌。
方不知拱手道:“先生若是為難,隻需告訴我他之前的狀況便可。”
西門三彎撫須道:“這…怕是說來話長。”他放下手,轉頭準确地看向方不知:“恕鄙人冒昧,郎君同這位莫郎君是如何相識的?”
方不知停了一會兒:“萍水相逢。”
西門三彎道:“那郎君可知這位莫郎君是何地人士,師出何門?”
方不知搖了搖頭,道:“我看不出他的修為境界。”說罷,他突然想到了枯林中宋獻章的軀殼。但旋即他就将自己荒唐的想法抛之腦後。
在那個幕後之人脫殼而出以前,他是實打實能感受得到“宋獻章”身上的靈力。
西門三彎颔首道:“确是如此。鄙人為莫郎君把脈之時,他的脈象也非修靈之脈,反而與常人别無一二。”
方不知蹙眉道:“但他能禦氣控靈,踏空而行。”
西門三彎道:“也确是如此。我那時便想得,郎君的同伴,必定不是凡俗之輩。恰巧鄙人也見過個…”
“嘭!”
煙霧騰起,霧後有道調侃的聲音傳來:“背後說人壞話可不好。”
方不知道:“莫十一。”
莫十一約莫隻剩下眼珠子和半邊唇能動:“在呢。”
西門三彎道:“莫郎君可是複人形了?讓鄙人再替您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