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時間,火光漫天。
在清源山上時,方不知從未見過火,也不曾感受到過這般灼熱的溫度。
那裡的一切都是冷的。
可是山下卻比山上還要冷得百倍、千倍。
四處都在落着燃燒的隕石。
木柴燃得噼啪作響。哀嚎、慘呼不絕于耳。
花妖抱團而泣。
赤鱬燃盡了自己,卻如飛蛾撲火。
羅夫人化出本體,将哭泣的阿蠻護在懷間...
天空都被這種絕望染成了紅色。
方不知:“這...”視線所及,他的瞳孔微張,眼底的錯愕跟随這個仿佛身處末日的世界顫動:“怎麼會...”
隻見那枯樹裡傳來悉索的動靜。再定睛一瞧,它根本不是什麼樹。從樹枝到幹根,密密麻麻的,竟全是吃人的蠱蟲!
方不知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他怎麼也忘不了,在黃泉之下的所見所聞。
就是這種蠱蟲,連湘西蠱師都認不出的...春亭慘案的元兇。
頃刻間,參天枯樹赫然解體,如潮水般的蠱蟲傾瀉而出,四散向小鎮的各方。
它們不懼火焰,鋪天蓋地,将那些垂死掙紮的生命連骨帶肉吞下。所到之處,就隻剩下燃燒的聲音。
而在那九霄之上,仙人高坐,漠不關心地旁觀着這場慘劇。
許七緊握着雙拳,指甲幾近嵌進肉裡:“他們放了這場火。”他嗤笑着,又猙獰着面容嘶吼道:“他們放了這場火!”
興許是在這漫長而又孤單的歲月中,許七早就枯幹了眼淚。唯餘的就隻有這濃烈至深的悲憤。
他的心亂了,無法再展開畫卷。
火焰與蠱蟲雖一齊消失,但殘存的餘溫仿佛還在灼燒着這片深淵。
晌久,許七平複了些,苦道:“抱歉。”
方不知:“這幅畫裡,沒有你。”他淡淡地看了許七一眼以後,又将目光轉到這棵枯樹上。這确實隻是一棵樹,至少從現在看是這樣。但若剛才的那一切都是過去的影像,蠱蟲到底又是從何而來?
許七道:“因為這一幅,不是我的畫。”畫卷在他手中凝為實體,他癡癡地看着:“我們結拜七人,我化形的時間最短,排在第七。我的四哥和我族出同源,兄弟中,我和他的關系也最為緊密。那天,也不知他使了什麼法子讓我昏迷,醒來時,我已在青城鎮上的客棧。”
“他一定是彙聚了畢生修為才保住了這幅畫。他一定是想讓我找到兇手為大家報仇。但...但他們太厲害了,我...我...”
許七抽泣着,說話都變成了氣聲,還嗆到了幾口水。
“我,我打不過...也沒有人願意信我...他們說,萬鬼淵,滅妖魔...護得人間久安。但我們什麼都沒有做啊?阿慎說...他要考功名,當大官,給共栖鎮一個堂堂正正的位置。哪怕是生來吃人的妖怪,都在改變着自己...為什麼連一個活着的機會都要剝奪?大家都隻是想要好好生活啊...”
說着說着,他又笑了,笑得很難看。
方不知張了張口,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從一方面,他連人都未曾安慰過,更别說妖。
從另一方面,或許到了許七這般境地,能作用的慰藉就隻有血債血償。
再次平複後,許七将畫卷遞給方不知,卻别過頭不願意看他:“教主讓我…把它給你。”
“這棵桃樹,是當年我們兄弟七人親手種下,以靈力喂育,得以長成參天。我不知道它為何會在四哥的畫卷中變成那幅模樣。”許七喃喃道。
“教主曆經萬難,用饕餮的靈力飼出了一隻不知從何處得來的蠱苗,現在被我放在藥人的身體裡。他說...把蠱蟲給你,你就會去完成一件很有意思的大事。沒有教主庇佑,我活不到今天,我就算搭上我這條命,我也該去完成教主交待我的一切。但...”
樹上的光芒瞬散。
方不知在虛無中一攥,緊握長明在手。
有什麼在破土而出...
“我也有私心,我也想替自己活一回。”
黑暗中傳來怨魂的哀嚎,回響着百年來被壓抑的冤屈。
遽然,一隻慘白的手從石闆縫中擠出。
它近乎被擠成了一個平面,但随着骨頭的咯哒、咯哒,這隻手又逐漸地充盈。
緊接着是頭顱、身體,還有放眼望去數不清的藥人。
“所以,來給我的家人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