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瑤身上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她能讓無論再恨她的人,在動手前都會感到心痛。
——自己是這樣,青丘澤是這樣,據說當年狐妖族的第一個王,青丘也是這樣。
因為無論怎樣,她們都無法否認一個事實:這個人身上代表正義的極緻溫柔,确實是某種望鸠止渴的毒藥。
易安趴在洛瑤懷裡,靜靜地想。
魔族沒有主治愈的法力,其他神族又沒轍,因此她的傷也隻能擱置。洛瑤抱着她,像是要轉移她注意力似地問:“小妍給的提示,後院、秋千和後廚我們都找過了,其他的你有想法嗎?”
“還有護工宿舍……和辦公室。”易安趴在她肩上,靜靜嗅着她發間的淡香,想了一會兒才說,“辦公室你先不要去,小妍第一個說的,我覺得會很危險。”
其實護工宿舍難度系數也很高。但她至少不會讓洛瑤死在那兒。
“好。”洛瑤彎了彎眼睛,“趁午休時間,先去護工宿舍。”
易安下意識地擡起眼:“午休不行。”午休時所有護工都不會離開宿舍,這個時候去完全是自找死路,洛瑤這麼聰明怎麼會……
她倏地頓住。
洛瑤輕輕把她放下來,眼眸笑着,什麼也沒說,隻是示意她繼續走:“換個時間的話,第一合适的就是等護工晚餐前開會。但是這樣有一個嚴重的問題。”
确實有。
易安說:“時間。”
小妍給出的期限是一天,這麼安排時間太緊張,一旦有行差踏錯,将是萬劫不複。
“你知道嗎易安,我總有一種感覺。”
洛瑤輕輕垂下眼簾,雀羽般的長睫遮住琉璃色的眸子,“我感覺幻境的主人在把我向辦公室引……我們在後院的秋千旁向下挖了一點,看到了十六具孩子的屍體……仿佛想讓我親眼看到真相一樣。”
……
——時間回到一小時前。
洛瑤平靜地站起來,把還是一團棉絮的小熊碎片給所有人看了一遍。
“所以,小妍的意思不是在某個地方找到小熊,而是每個地方都有小熊?”司音挑起一邊眉,随即嗤笑一聲,“好啊,跟我們玩文字遊戲呢。要不是你細心,咱們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但秋千旁的地面我們也找過了,”至幸道,“母親,并沒有碎片。”
洛瑤隻是垂眸看着泥濘的秋千架。
沉默很久,她忽然輕聲說:“挖開。”
挖開。
商眠出聲讓所有人稍微退後,擡手點了一下秋千架旁的空氣,地面的枯葉無風自起,泥濘的土壤自動旋轉成漩渦,緩緩向下陷去。
洛瑤始終平和地立在原地,睫羽輕輕遮住了眸子,也遮住了其中所有情緒。
她耳邊轟鳴地響着孩童亡魂的哭喊咒罵。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老師…不要…求求你們了…求……”
“啊啊啊啊!我好痛!去死的為什麼不是你,為什麼——?!”
世人隻知青鸾上神可以淨化罪孽。
無人知道,自她誕生之日,她每天要聽見多少遍這樣怨氣沖天的詛咒。
無人知道,她每一次淨化亡魂,都在燃燒自己身體裡的神血。
她是神,卻不是萬能。
而現在,她靜靜聽着這些聽了上萬年的哭嚎,心裡終于生出一種,倦怠的疲憊。
第一次,她不想再管了。
也……不想再痛了。
從這些被挖去器官的孩子們身上,商眠收集起了四五團小熊棉絮,随後目光轉向洛瑤,輕聲詢問道:“這些小孩子,怎麼辦?”
洛瑤平靜地說:“這裡是幻境。”
言下之意,她救不了他們。
天空不知何時,又飄起了潮濕壓抑的雨。
……
“參與器官|販賣、虐待兒童的私人福利院,在人界正常的那個世界,是會被依法取締的。”
“但那些屍體腐化程度都不一樣,種種迹象都表明,這裡或許存在了很長一段時間,否則也形成不了這麼濃郁的怨氣。”洛瑤擡眼望向後院平整的土地,樹叢之下,埋住的是本該鮮活的小生命。
“疑點有三,這是第一條。”
“第二條,主人公小妍存在感太低,”她說,“上一次你我經曆的執念幻境裡,沈念幾乎主導了整條劇情線,因為這個世界就是在他的怨氣中得以運行的。但是這家福利院裡,小妍隻出現了瞬間。而且,她的行為特征很怪異。”
“哪裡怪異?”易安靜靜地問道。
洛瑤沉默着注視她,半晌才道:“小妍剛出場的前一段時間,她的形象是一個正常的、被福利院迫害的女孩子。但是當她開始抛任務,說出小熊謎題的時候,她表現得又像一個圓滑老成的執念,”她揚了揚手中的一團小熊棉絮,“當她脫離‘布置任務’這個程序的時候,她的行為又變得和最初一緻了。”
“發現了嗎?”她輕輕笑了一下,“小妍的行為模式,就是一個npc罷了。”
“有人給了她‘布置任務’的任務。有人給過她完整的謎題結構。有人賦予她清晰的面孔,和不亞于真正執念的怨氣。我一直在想,這個人會是誰。”
“安安,你想到了嗎。”
有那麼一陣,易安腦海中的想法是:直接和洛瑤攤牌算了,不必勞煩她如此試探。
但攤牌也就意味着,她即将錯失一個動手的最佳時機。很快,洛瑤和商眠會把她們的女兒塞到一個超脫六界之外的角落,以她倆的本事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那麼易安和青丘澤的計劃将會徹底泡湯。
還有一個原因,她不想承認,卻始終盤踞在心。
她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條不歸之路,所以異常珍惜作為一個普通女性人類“易安”的人生。
盡管那隻是一場,九天鳳凰的黃粱一夢。
盡管這場夢即将清醒過來。
但就像突然驚醒的人還會試圖抓住夢境的碎影,将行就木的老者還會追憶年輕時的意氣,“易安”即将死去的這一天,鳳凰想讓她留的再久一點點。
在仇恨還沒有掀起波濤之前。
所以她也向洛瑤笑了,一如往常,道:“那絕逼是司音,隻有她能幹出來這種破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