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回凜霜。
抓住鑰匙的第一時間,她以一種輕盈而迅疾的姿态從三樓窗台破窗跳出,落地時翻滾一圈,連長發都沒有淩亂。
司音和至幸應該拖不了很久,她們必須速戰速決。
“主母!”她隔着十幾米的距離,遠遠對商眠和洛瑤喊了一句,同時手中鑰匙用力擲出,“接住!”
商眠當空接住,立即轉身,開始逆時針方向一把一把試開大門的鑰匙。她的動作冷靜而從容不迫,一把對不上就立刻銜接第二把,換鑰匙的時間甚至不到半秒鐘。
洛瑤一直緊緊盯着她的手,眉心微蹙。
第十二秒,主樓裡隐隐傳來嘈雜聲與叫喊聲,以及不少人一起跑動的聲音。按理說司音和至幸不應該攔不住幾個厲鬼境,但事實是确實有漏網之魚已經把消息通知了下去,動員了所有孩子們前來追殺她們。
“阿眠。”突然,洛瑤低聲說。
商眠并不回頭,右手繼續轉動鑰匙孔,左手輕輕一擡,她們身後第一批追上來的npc立刻灰飛煙滅。
第十六秒,鎖孔“咔”地一聲,正确嵌套。
兩人不需要言語,就不約而同地破門而入。凜霜看見她們進去,松了口氣,轉身好整以暇地面對撲過來的護工們。周身罡風四起,她自巋然不動,眼睫輕擡間微微勾唇:
“來,一起上。”
……
“砰——!”
商眠擡手掀了一個護工的床鋪,從普通人根本就發現不了的床下角落,勾出來了一絲棕色的絮狀物。她轉身把東西放在洛瑤手中,和其他十六絲棉絮混為一團。
這已經是最後一個房間。洛瑤把棉絮揉成一團放進口袋,在房間窗戶邊上向下望了一眼,凜霜和後趕到的至幸司音已經把所有肇事者全部處理掉了。三個人渾身是血地立在屍骸堆裡的樣子,讓洛瑤眉心漸漸蹙起。
“怎麼了?”商眠關注着她的神情,詢問道。
“……我在想,”洛瑤眸中情緒很複雜,兼有悲傷與無奈,“過往種種,我有意想讓它随風散了,沒想到還是走到了現在這一步……是我,是我的錯。”
“殿下何錯之有?”商眠淡漠立于餘晖中,靜靜反問了一句,“這件事,鳳凰沒有錯,殿下你更沒有錯。說到底,都是九重天上那尊佛像勾起的戰火。祂要看兩任神首的厮殺,你們無能為力。”
洛瑤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如果是你呢,”她輕聲說,“阿眠,你也無能為力嗎?”
洛瑤有一雙恍若含情的眼眸,因此看誰都會有一種溫柔的幻象。可是隻有商眠才能看清,她此刻眸底的一片冷寂。
心髒漏跳了一拍。她知道這把火已經燒到自己身上了,緩緩開口:“殿下……關于靈台上你看到的,我可以解釋——”
“解釋什麼?解釋你是怎麼複雜地恨着自己的女兒的?”洛瑤驟然失笑,眸中露出令商眠心地發着涼的,失望的冷笑。
——千山墓中,火鳳手段龌龊,洛瑤将靈流探入商眠靈台中,衆多身影中看到了凜霜,長女的幻影告訴她,對方最深處的執念居然是:
【如果當初不是姐姐執意要誕下凜霜,就根本不必殚精竭慮,不必受傷,不必下凡】
【此去萬般,若能回溯,後代必除不可】
此前的情況都過于危急,讓她根本就沒有機會質問對方。也是因為她們已經是三千年的夫妻,她内心還是期望,商眠可以主動對她提起。
可她始終沒有。
這才是最令她失望的,放棄抵抗般的默認。
商眠沉默了很久,任憑對方失望而悲傷的眼神深深紮着自己的心,長長歎了口氣,語氣平靜:
“我無話可說。”
“你無話可說……好一個無話可說!”洛瑤像是被她的态度激怒,一把揪住商眠的衣領,把人掼到牆上去,一向柔美的眸子毫無情緒,“三千三百五十一年,我以為我們什麼都渡過了……魔尊商眠,要生凜霜和至幸是我的決定,說到底,你其實恨的人是我吧。”
洛瑤對商眠自認識就再也沒直呼過大名,一向都是“阿眠”,哪怕是像在魔宮稱呼“魔尊大人”,那也隻是出于開玩笑的情趣。
這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地稱呼,魔尊商眠。
商眠被自己的妻子在盛怒下壓在牆上,從始至終沒有動用一絲魔息來掙紮。她明白,這件事……或許沒有任何回還的餘地了。
“殿下。”她聲音極輕,一錯不錯地望着她的神明,連帶着對方按在自己脖頸上的手,緩緩跪了下去。
——六界令人聞風喪膽的魔尊,正在向一個罪神,以最溫馴的姿态表達臣服。
她萬分虔誠地将頭輕輕抵在洛瑤腹前,露出一段柔雪般的脖頸。
“……我的姓名和生命都是您賜予的,您那時說,‘沉靜安然之意,就叫商眠’,可是這世上紛紛擾擾,唯殿下是我的沉靜安然。我願意為殿下付出一切,隻求殿下也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