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有素的仙子們輕紗飄帶,魚貫而入,手持垂花禮器,兩側開道後分别侍立左右。這種規模的儀仗,九重天上唯有一人。
大殿裡迅速寂靜下來,衆神紛紛恭敬垂首。
“參見神首——”
“免禮。”女子清越如水的嗓音由遠及近傳來。她步履輕盈而從容不迫,一襲柔雪般的雪色衮服,外袍綴滿珠玉琳琅,身後逶迤三尺。
她面色沉靜,手持純青琉璃佛珠,眉目神性萬幹而不怒自威,眸光淡淡掃過還站在桌上不堪入目的兩人:“五秒鐘。”
兩人哪裡敢耽擱,卡着五秒時限從桌上跳了下來,撲通一聲單膝跪地,齊聲道:“司音/玄武參見神首,請神首責罰!”
“本座可不敢責罰,”洛瑤笑了一笑,在仙子服侍下走上高台,坐在主位之上,隔空點了他們兩人一下,“凱旋就搶戰功,戰敗就互推責任,本座今日若是不來,恐怕這天樞殿也得被你們掀了去。”
玄武後背起了身冷汗,忙道:“殿下明鑒啊,此次與魔界戰敗,屬下扪心自問也是赤血丹心一片!若不是……若不是有突發情況,屬下是絕不會撤軍的啊!”
司音心裡操了一聲,向上看了一眼洛瑤的臉色,覺得對方似乎并沒有太生氣,随即心念一轉,做出哀恸至極的表情:“殿下……玄武上神說的對啊!如果不是隻有我一個人判斷出了敵方主将的位置、一個人孤軍深入,也不至于最後被團團圍困……不過玄武上神勒令不讓将士們來救我是極為正确的,我一人戰死沙場足矣!不需要再帶上同袍們了!”
這次輪到玄武心裡罵操了。
洛瑤聽着這兩人互相挖坑,隻覺得腦殼疼,掐了掐眉心道:“閉嘴吧你們。”
兩人瞬間噤聲。
“……這百年間無數大小戰争,先是簽合約,又是撕合約,一簽一撕的,都快成三界娛樂了。”
洛瑤語氣沉和而倦怠,兀自斟上一盞茶,表情不辨喜怒,卻讓大殿中所有人心驚膽戰。
“與魔界這一戰,輸就是輸,本座認了。”她垂眸掃過并排跪着的兩個主将,“不過聽聞妖族也正在和魔族交戰,被鋒镝拔了一座城池……不知道以青丘澤的性子,能不能硬着頭皮忍下來。”
“八成是得捏着鼻子忍的。”譚昙身穿綴滿鮮花的霓裳,立在神首位左側笑道。她百年前就已經恢複琉璃花神的名位,如今與秋河、君玄、至幸并稱“四軍師”,地位頗高。
“依你們之見,”洛瑤半倚在神位上,好整以暇地撐着下巴,語調不疾不徐,“趁着妖族元氣大傷,我們是不是該好好關照一下了?”
衆人驟然擡眼,難以掩飾驚異,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而興奮。
在天本位教義裡,由神界統率六界,因此任何一界的分庭抗禮都被稱作“叛亂”。自從百年前大神山驚變後,妖界和魔界就徹底脫離掌控,尤其是天兵疏于管理,敗仗也是吃了不少。這種三足鼎立的局面,是天界人人都巴不得早日結束的。
此前洛瑤一直是保守派,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隻有其他兩界實在過分了才會派兵。衆人雖然嘴上不說什麼,但心裡其實都是有嘀咕的。
——更有甚者,說其實是因為洛瑤放不下魔界的妻女,和那位無數風月傳說裡與她有染的鳳凰殿下。
今日洛瑤這話,是要動真格地去擺平叛亂了嗎?
“殿下。”秋河首先跪下,做了這個出頭之鳥,“依屬下之見,我族雖占盡天時地利,但并非到穩操勝券的程度。屬下心裡有一計,‘盟一伐一、逐個攻破’,正是為當下局勢量身定做,萬望殿下重新定奪。”
“嗯,說說看。”洛瑤對她一颔首。
“殿下,在之前的千萬年間,神魔兩族便一直不對付,魔族一直有分庭抗禮的意向,奈何實力懸殊,直到當今魔尊商眠橫空出世,一統并振興了魔界。”
她語氣不急不緩,“如今的局勢,比起神魔沖突,不過是多了一個第三方的鳳凰勢力,且妖魔兩族也互相攻伐,人族有句話叫‘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神魔兩界的裂痕已經延續了千萬年,一朝一夕彌補難于登天,現在我們最該做的,就是收攏這個新崛起的勢力,召之、撫之、安之。隻要妖界勢力歸于我族,魔界孤立無援,必輸無疑。”
“鳳凰是我佛親口驅逐的,你以什麼立場再把她召回來?”譚昙當即表示不同意,駁斥道。
秋河淡淡瞥她一眼,表情不變:“花神誤會我了。我與鳳凰也有些私仇,怎麼會把她召回來?”她目光重新回到洛瑤身上,扶手行了一禮,“殿下,屬下的意思是,狐妖王青丘澤淫I亂好色、胸無大志,這樣的人是極容易招安的,唯一的變數就在鳳凰身上。如果鳳凰灰飛煙滅了,妖族就會失去向心力,一盤散沙而已,還怕收複不了嗎?”
洛瑤仿佛終于聽到了有意思的部分,一改坐姿,緩緩向前傾去,笑問道:“那秋河覺得,要怎麼讓鳳凰‘灰飛煙滅’呢?”
秋河擡眸直視她,一字一句道:“鳳凰這一世,不過人身而已,隻要有人能近她的身——”
“一劍,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