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說的,從理論上當然可行,但試問在場諸君——”
“假設你是六界的芸芸衆生中的一員,你們會相信風伯與殿下毫無關系?”
“會相信風伯到妖界的秘密之行,不是出于其上的授意?”
她這話問得實在尖銳。
天界等級森嚴明晰,禁絕僭越。君玄的這一行,任誰用腳想也是洛瑤和至幸兩個人的默許。
現在,盡管誰都知道這是一場母女唱和的大戲,盡管君玄确實是一個極慘的犧牲品,但他們不得不承認,君玄被現場抓獲确實狠狠扇了天界每個人一巴掌,也扇醒了一些人的春秋大夢。
——就像至幸指出的那樣,連他們都不信君玄所為與洛瑤無關,那麼六界就不會有人信這一點了。
他們師出無名。
他們掉入了道德至低點。
眼看衆神立場漸漸動搖,至幸隐秘地與洛瑤對視一眼,繼續道:“隻要風伯還在鳳凰手上一天,我們就一天無法輕舉妄動——所以我說,此局無解,”她頓了頓,話鋒一轉,“但實際上這局是有解的,前提是先摒棄你們那些無所謂的,種族優越感。”
“人界自近代以來常常爆發他們的種族之戰,諸位神官都看在眼裡,其實人族長期以來不興盛,這個原因占了至少八成。同理可推,我們長期以來對非我族類的鄙夷,實際上也是在把我們自己往固步自封的死路上送——”
“你們先看清一個事實:哪怕不和談,短期内你們誰有信心能滅的了魔妖兩界?用什麼滅?用你們那一腔忠義和種族自豪?”
她轉過身來環視衆人,平靜作結。
“諸位,時代變了。”
衆人先是沉默,而後見洛瑤并不立即表态,皆是議論紛紛。
主戰派的代表人物玄武猶豫半晌,從衆神的隊伍裡走出,對洛瑤垂首行禮,道:“殿下,屬下鬥膽一句。不是屬下不支持和談,而是即便和談,主動權依然掌握在鳳凰手上,我們最根本的問題不還是沒有解決嗎?”
洛瑤擡了擡眼,示意至幸回答他。
“玄武上神,外交的策略是,真相是什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互利雙方。”至幸對他說道,“既然我們無論如何都洗不掉風伯與我們的關系,那也沒關系,把他再和另一個人扯上關系就好。”
“一旦和談,我們就能對外宣稱,神妖兩界早就有和談意向,那麼君玄去往妖界的行為就可以被解釋——誠然不用我們說,痕迹過重——隻要六界衆生能夠自洽就好,如此就能輕松化解掉鳳凰給我們扣上的罪名,其次是保下風伯,再次是讨論人界歸屬确實刻不容緩,最後還能彰顯我族寬宏仁義、施澤六界的行事作風,一箭四雕。”
“玄武上神還有什麼問題嗎?”她這話問的是玄武,目的卻是在場其他主戰派的神官。
無人置喙。
“謝至幸上神賜教,暫無。”玄武不卑不亢地答道。
于是至幸回過頭,對神位的方向再次行禮,語氣清雅沉和:“青鸾殿下,諸位同僚已經全員通過和談方案,至幸鬥膽,請您允準,以輝明德。”
洛瑤不着痕迹地對女兒微微欣賞一笑,從案邊緩緩站起。
“準了。”
這是寫進六界史書裡極為有名的一場會議,通過母女相互配合,達成了天界一次史詩性的政治共識。為其後的人界和談打下了堅實基礎,也是上位者定紛止戰、澤被後世的典例之一。
……
三日後,神妖兩界在恒蕪史詩會面。
誠然兩界的掌權者都沒有露面,但神界派出神首次女至幸,妖界派出青丘澤的同胞姐妹青丘雅,已經是兩邊響當當的人物了,足以看出互相都給盡了對方面子。
青丘雅即是在人間短暫露過一面的“趙雅”,與青丘澤同母異父,也算是一個正統王位繼承人。
她一襲薄紗,隻遮住要緊部位,含情脈脈地望着對方使團中心的少女,身旁簇擁着各種牛頭馬面、妖魔鬼怪,狐狸眼微微閃動:“喲,這就是大名鼎鼎的丹雀上神了,果然是……不染風塵,矜貴很很。”
其實妖族能化正常人形的大有人在,青丘雅特意挑了這一批半化形的,目的就是為了惡心她。
天族貴女麼。
玷污起來,一定格外有意思。
她心念一動,随即微微勾起紅唇,款步輕挪至天界使團前,在周圍人提防的目光中,輕聲笑了:“上神,怎麼不說話?是不願意見本王?”
“閣下過慮了,”至幸微微擡起沉靜神性的眉眼,打着最正統的官腔,“能與貴界在恒蕪交洽,我深感歡欣,何談不願。”
“喔,那就是願意見了。”
狐妖眼眸顧盼生輝,忽然俯下身,用隻有她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青鸾大概不會教您,什麼是真正的歡欣吧?”
“你的母親,我們王上很喜歡……想必母女相承、青出于藍,殿下的風姿,更加颠倒衆生。嗯?”
空氣好像在她們周圍凝滞住。
至幸眸底一分分轉冷,與洛瑤幾乎如出一轍的眉眼極為冷寂淡漠,向後微微一仰,仿佛不想讓自己白袍在任何一角碰到這個女人。
“如果不是殺了您的話,在彙報上會有點棘手……”
少女雙手合十,微垂眼眸,用最神性禮貌的音調說出最平靜的威脅。
“我會讓您,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