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十烏神色頓了一瞬:“他是笑着走的。”
安老爺子走的時候六十歲,在這個時代算是高壽,因為年輕時候在戰場上傷了身子,纏綿病榻近一年時間。
可要說有什麼不放心的也不至于,那時候安家還不錯,有房有田,兒孫繞膝,雖然沒有什麼大出息,但眼看着都孝順懂事。
說到這裡,安十烏從身旁的包袱裡拿出一個木匣子:“前些日子我在爺爺屋子炕下發現了一大兜書信,署名全是給您的,我想應該帶過來讓您看看。”
安十烏雖說打着爺爺遺言的幌子來拜訪,可他其實不算說謊,安爺爺對這個曾經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夥計是真的惦念。
要不是他逃跑前翻箱倒櫃找盤纏,這些東西可能就永無見天之日了。
虞老爺子接木匣子的手微微顫抖,漆紅色盒子塞得滿滿當當,每一封都一筆一劃寫了署名,小心的密封好,從十幾年前每幾個月一封,直到他去世。
“您也别太傷心,保重身子,君亦和熙兒的事情還要您操持呢。”李雲依捏着畫軸的手緊了又緊。
這麼多年這家人都沒有出現,她還以為他們有自知之明。
今日王嬷嬷的侄子禀報老家那邊的安家來人時,她還沒有将這個破落戶放在眼裡。
現在她不這麼認為了,他這個公公素來積威慎重,尤其是在他們這些小輩面前,今日竟然這般失态,她是真害怕老爺子情緒上來直接就應了親事。
虞老爺子本來就因為舊友的消息大悲大喜,聽見李雲依話裡話外的提醒,第一次不顧身份說了重話:“我要操心什麼,娃娃親是當初就說好的,你那時也沒反對,如今既然人來了,當然要如約履行。”
站在一邊一直沒有吭聲的虞欽沒料到安十烏上門還有這樣的内情,擡眸看了他一眼。
安十烏從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看不出他此刻所想,但好心好意引薦,卻引狼入室,莫名被強按上娃娃親,是人心裡都會不舒服吧。
盡管心下發虛,但躺平的心促使他為自己再争取一下:“虞爺爺。”
“虞公子。”
安十烏起身,朝虞老爺子深深彎下腰:“今日上門拜訪,其實是我冒昧,本來我是想找您求助。”
“奶奶去世後,我叔叔嬸嬸收了一百兩銀子在鎮上為我說了一門親事,女方那邊婚事有些艱難,而且主要是想留個孩子,我并不願意這筆買賣,所以是偷跑出來的。”
“他們怎麼敢的。”虞老爺子面色黑沉,拳頭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收了重金找優秀的男子留種,想來女方本身有很大問題。安十烏哪怕再是機敏沉穩,可他二叔身後有宗族的人抱團撐腰,他一個晚輩勢單力薄恐怕也無力反抗。
安十烏隻搖了搖頭:“我就當日後沒有這個叔叔。”
李雲依見此更加瞧不上安十烏,可老爺子正在氣頭上,她絕不敢再多嘴。
虞欽輕輕拍了拍虞老爺子的背,知道他不僅是對安十烏的遭遇不平,也對那裡愚昧狹隘的民風不滿,這種近乎感同身受的憤懑多少和他年輕時候的遭遇有關。
反而是安十烏說起這些輕描淡寫,不帶任何情緒,讓虞欽愈發刮目相看。
其實這個年輕人與虞熙也算般配,他的學識處事足夠彌補家世的不足,隻要給他機會日後必有一番作為,但他大嫂那個人恐怕不會那麼輕易松口。
他略帶思量的目光落在安十烏身上,不想下一刻對上他明淨澄澈的眼眸。
安十烏從懷中掏出那枚銅錢與婚書,語氣鄭重誠摯:“今日在門口遇見虞公子恍若天人,公子風姿氣度令人折服不已。”
“我自知家世單薄,才華見識都不及公子。”
“但我保證,日後若有機會,必對公子一心一意,凡事以公子為主,公子婚後還和從前一般,我隻會站在公子的前途中為公子鞍前馬後,我決不會拖你後腿。”
虞欽神色錯愕逐漸變得古怪,虞老爺子也突然猛咳起來,
要是現代社畜一眼就能看出安十烏這話,和員工給領導畫餅的時候一模一樣,反倒不像是求婚。
但安十烏沒覺得奇怪,他自覺誠意十足,要知道對于一心躺平的鹹魚來說,鞍前馬後就是最大的犧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