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識擡頭看去。
就見那焦黑的面龐上,沒有受傷的眼睛微微睜開,露出一條縫來,雖帶着血絲,她卻覺得那一雙眼依舊光彩照人。
湍急的心跳聲幾乎在這一瞬停止,世界安靜下來,她不自覺屏住呼吸,就聽他輕聲說:
“阿瑤,我回來了……”
“嗚哇——”
謝瑤迦沒再能忍住,大哭出聲,引得旁邊正在找尋的衆人紛紛轉過臉來,就見那大大咧咧的女少将,終于小心翼翼地抱起瓦礫之下的人,緩緩按入懷中,像是抱着失而複得的珍寶,喜極而泣。
此次戰役,以秦鶴景、沈荊玉帶的先遣小隊提前爆破敵人核心,使得駐守海城的倭軍死傷慘重,最後戰敗出逃告終。
革命軍損耗比預期中小近乎一半的人,隻是,先遣小隊除了秦鶴景和沒能及時趕到大軍區被人所挾持的女情報員之外,無一存活。
尤其是沈荊玉,沈荊塵這個上将的親妹妹,炸得僅剩一頂沾着血迹,焦黑的軍帽。
謝瑤迦等人凝視着軍帽,悲痛默哀。
遭此重創之後的倭寇四處逃竄,以海城為中心,四散開來,紀仁将軍乘勝追擊,最終隻追回一小部分殘部。
再往外就是别的軍區地盤,不好貿然舉動的他隻好先撤兵,回了海城休整。
海城總軍處重建,因着兵力龐大,就地順勢将旁邊倭軍留下的“大軍區”拆除聯并,成為海城最重要的軍事樞紐中心。
此後幾年内,海城便成為國内對付倭寇的強勁兵力之一,更是作為東部軍區的統領者,牢牢地把守住關口,誓死捍衛國土,再不能叫倭軍進犯分毫,之後更是不斷派兵支援各地,謝瑤迦并剩下的顧清婉,紀明珠,還有秦鶴景等人一同出兵剿寇,場場戰役得勝而歸,誰再也沒能在那場戰役中丢掉自己的性命過,當然,這是後話了。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海城大軍區的這一炸,秦鶴景這個幾乎半殘了的人,花了半年,才緩過來。
彼時,已經成為名正言順秦夫人的謝瑤迦剛從戰場上回來,洗去渾身的血腥氣和塵泥氣息,不待休整便奔去病房看他。
因為他們今日約定好去一趟墓園。
她剛在西部戰區打了一場勝戰,面臨收尾休整階段,首長特許她一人回家探個親。
手持一大捧花站在病房門前,她不自覺地理了理衣裝,她去前線已經五個多月,他們便是整整五個月沒見,不知……他會不會想她。
聽說,他恢複得很好,單手拄着拐杖都能行走下樓,活動自如。
其中付出的辛苦自是不必說。
隻是……
謝瑤迦突然望鄉情切起來,她不知等會面對他時,她要說什麼才不顯得突兀,才能不讓自己的思念驚吓着他,要用什麼樣的視線看他,他才會不覺得唐突,不自暴自棄。
亦或者,她要怎麼安慰他,安慰這麼一個本該天之驕子,馳騁沙場,一朝意外,從天上跌落塵埃之人,怎麼才能讓他覺着舒服一些……
正想着,眼前的病房門卻開了。
男人清俊溫和的臉印在她微微驚愕的瞳眸裡,唇角牽起弧度,簇着溫柔笑意,“歡迎回來,我的少将。”
一瞬間,所有的措辭都化作了心間的脹澀,她眨了眨眼,抽出一隻手,笨拙地回報住他,磕磕巴巴地,學着顧清婉教她的,比較文绉绉,優雅的用詞,“好、好久不見啊,秦先生。”
頭頂傳來男人的一聲輕笑。
瑤迦自覺尴尬,讪讪住口,“你也覺得奇怪是吧,果然我就是學不來……”
“沒有。”
秦鶴景在她發頂輕輕落下一吻,柔聲道:“我很喜歡。”
說罷,用那隻不需要拄拐的手牽住她,一齊往前走,“今日我們早去早回,你還要休息。”
“我不累。”
謝瑤迦看了看他那單手拄拐行走的自如,又去瞥他的面色,欲言又止。
“怎麼了?鐵人?”
他微微挑眉,迎上她的視線,問道。
謝瑤迦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真的不累,現在還興奮着。”
“不累也要休息,身子又不是鐵打的。”秦鶴景不容拒絕地帶過了這個話題,又問:“想跟我說什麼?随便說,在我這裡,你不需要顧忌。”
謝瑤迦又瞥了他一眼,思索斟酌,最終吐出一句:“那、那個,我從來都沒嫌棄過你,你别心有負擔,以後你要是不想走路,我也可以背你……咳咳,”
迎上他帶着調侃笑意的視線,她話頭漸漸低下去,安慰人實在不會,她匆匆找了一句收尾:“總而言之,你不能自怨自艾……”
“我何時自怨自艾了?”秦鶴景又是一挑眉,道:“如果不是我眼光好,本事厲害,又怎麼會有這麼一個能打仗,能照顧人的媳婦?身體不便又如何,往後總有夫人罩着,不似那些個單身漢,‘孤苦伶仃’的,我比旁人都要幸福許多,又怎會自怨自艾?”
“……”
謝瑤迦怕他說這些是在安慰她,忍不住多問一句:“真沒有嗎?”
“真沒有。”
“……好吧。”
到了墓園。
謝瑤迦将那一大捧花鄭重地插在一張墓碑之前,隻見那墓碑上刻着幾個大字:沈荊玉烈士之墓。
秦鶴景行動不便,她便跪下來,認認真真地替秦鶴景和她向沈荊玉磕頭道謝。
若不是當初偷跑出去的沈荊玉,藏在先遣隊伍的僞裝中混進大軍區,關鍵時刻,将還留存一口氣的秦鶴景帶到牆角,借用幾張桌子堆砌,護住他的性命。
恐怕就不會有今天的秦鶴景。
她舍了性命,救了他,也救了她。
“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什麼都來了一點。”
謝瑤迦說着,眼眶濕潤,“謝謝你,若有下輩子,再遇見,我定會好好道聲謝。”
她能感覺出來,沈荊玉應當也是不一樣的,她謝瑤迦有系統,雖然這系統在秦鶴景安然無恙之後,就一直沒再出現過,但她隐隐約約覺得,沈荊玉和系統,或者說也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
不知從何處來,又從何處去。
如果是像系統那般,應當是有好結局的吧……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再見……
似乎看出她心中的疑慮,頭頂上落下一掌,輕輕地揉了揉,一聲溫柔歎息墜入風裡,說出口的話卻鄭重有力:
“會再見的……”
他笃定。
因為那個姑娘說過,作為朋友,希望能有親眼看着他們幸福的一天。
而她,會為這一天的到來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