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瑤迦一愣,視線不自覺地黏在那一雙五指修長的手上,看他将扇子放回桌面上,又十分自然地撚起佛珠。
她的視線往上擡,面前的僧人已經無波無瀾地垂着雙目,那一雙墨瞳不知是真的在看佛珠,還是盯着一處虛無,口齒微動,繼續誦念經文。
恰若一個真正的,悲天憫人的佛子。
誦念經文的聲音有些低,雲瑤迦靠得近,憑借着出色的耳力聽了出來,有些像她昨天要求他念的超度經文,細聽又有些不像。
“念什麼呢?”她突兀一問。
他一頓,目不轉睛,倒是回了她一句,“《佛頂尊勝陀羅尼咒》。”
“說人話,聽不懂。”
“渡災厄。”
她一愣,明白了過來:“一路都在念這個?”
“嗯,不入世,亦能救世。”
雲瑤迦挑了挑眉,這是在用實際行動向她證明自己呢?
“噗嗤,你倒是執着。”雲瑤迦學着他,盤腿坐在椅子上,後腦勺墊着雙手,望着棚頂,姿勢比他率性。
此時木棚之下僅剩他們二人,她來了想了解他的興緻。
“你當初為什麼出家啊?”
誦經再一次被叨擾。
僧人停了手中動作,瞥了她一眼,察覺出來她有好些話要說,便将佛珠理了理,暫時止了繼續誦念的念頭,回她的話:“貧僧的母親所願。”
“啊?”雲瑤迦愣了下,沒想到是這個答案,轉頭看他,“你母親叫你出家,你就出家?這麼蠢?”
僧人:“……貧僧與佛結緣且也心中歡喜。”
“真的心中歡喜麼?我怎麼不信呢?”
她目光灼灼,他卻像是瞧不見一般,“萬物講究緣法,貧僧既然入了佛門,是緣法所緻也是天意,若非心中歡喜,便是對佛祖打了诳語,是為不尊。”
“好吧好吧。”雲瑤迦的深琥珀瞳轉了轉,又道:“既然是你母親要求你出家,那就更加證實孟家一案有異了,不然哪有正常人讓自己的兒子出家的啊?”
“雲施主既然沒旁的話要說,那貧僧便繼續做功課了。”
“……”
這是已經摸索出來對付她的辦法了?
雲瑤迦瞥了繼續無動于衷誦念經文的和尚,頓感無趣。
這時齊雲進來傳話,說是楊青蔻找她。
雲瑤迦起身,掀開草簾出去。
就見楊青蔻站在門口,憂心忡忡的模樣。
“怎麼不進來?”
楊青蔻擡眼,見是她,眼睛微亮地走過來,距離她兩步遠的位置站定,往她掀開的草簾裡頭瞥了眼,見僧人正襟危坐在做功課,便收回視線道:“奴婢現在身上不幹不淨,不方便進去。”
楊青蔻蒙着面巾,露出的小鹿眼圓溜溜的,額頭上方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雲瑤迦的視線往這上頭收回,道:“怎麼了?遇着什麼事了?事情很棘手?”
這驟然溫和許多的語氣叫楊青蔻有些受寵若驚,就連旁邊的齊雲也忍不住看過來一眼。
“也不是什麼大事。”楊青蔻下意識想撓後腦勺,意識到自己的手或許沒那麼幹淨,半道又放下,輕咳了聲,略微有些許局促道:“就是……現在藥草不大夠……”
“不大夠?”
雲瑤迦環視四周,“這裡沒有?”
“也不是,這裡自然都可以找得到,隻是有一些入藥需要的是藥草幹,剛采來的藥草都十分新鮮,要曬幹的話,就得費一些時間。但有些人等不了這麼久。”
“現成的呢?”
“得入城去買。”
“我們的人進不了這城,他們除了張老三之外,沒人進城了嗎?”
“有,就是……”楊青蔻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得要一點經費。”
“哦,我以為是什麼事兒。”
雲瑤迦了然,往腰間扯了一塊令牌丢給齊雲,大手一揮道:“讓那老頭子松口,去車上拿盤纏,若是他不肯松口,拿我的令牌帶人圍了,逼他松口就是。”
“是。”
齊雲領命,帶着楊青蔻走了。
雲瑤迦無事一身輕地轉身回到了原位,身子往後一靠,繼續舒舒服服地躺下來,阖上雙目,養神起來。
周遭鴉雀無聲,隻餘下僧人有規律的撥動念珠聲,和低不可聞的誦經聲。
即使那撥動念珠的手指方才滞澀了一瞬,也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