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行伍帶人搗了作坊裡禮蠶的老窩,連夜銷毀所剩禮蠶,釋放在作坊被辛苦勞役的工人。
事畢,翌日初陽升起,綿州城門大開,城外頭的疫民們得以進城和親人團聚,皆是喜不自勝。
熙熙攘攘的茶樓樓上一處安靜的廂房。
行伍和雲瑤迦相對而坐,兩人皆是站沒站姿,坐沒坐姿,吊兒郎當的模樣,場面看起來卻是一點也不違和。
“好久不見。”
行伍托着茶杯,以茶當酒,遙遙一敬,再度道。
雲瑤迦懶懶擡眼皮,十分憊懶地推了推杯子,又縮回手,去捏茶桌上的糕點吃。
行伍瞧着瞧着,被她氣笑,喝了一口茶,擱下杯子道:“你邀我來,不請我喝酒,喝這茶也就罷了,怎的,現在敬茶都不接了?”
雲瑤迦瞥了他一眼,眸子流轉間,肉眼可見的紅血絲,她幽幽道:“你熬一夜試試?”
“那些事哪一件不是我給你幹完的?我這不也是熬大夜,天亮才睡會兒……”說着說着,他恍悟過來,“你莫不是一夜沒睡吧?”
雲瑤迦橫了他一眼,倦怠地咀嚼着嘴裡的東西,眉頭輕蹙,似在想事情。
“讓我猜一下,你為何沒睡——”
“唔……做噩夢了?”瞥了眼她的表情,行伍又馬上否認:“應該不是……若是噩夢,你不會這般的……嗯,幽怨?”
雲瑤迦又給了他一記白眼,懶得理他。
行伍便繼續往下猜。
若是普通屬下,斷不敢跟雲瑤迦這般相處,除了行伍。
他和雲瑤迦一個村子的,又是滅村慘案之後的幸存者,情誼自然是尋常人不能比的,行伍也習慣了她一身煞氣的模樣。
别說雲瑤迦,就是他自己,經曆了那樣一場慘案之後,也大變了模樣,變得如何已經不在乎,心中一念唯有複仇而已。
“……難道是——因為孟叔的小外甥,鶴鏡和尚?”
大抵是這一句終于猜中了,雲瑤迦擡起眼來,眸中帶殺氣,盯過來,“别跟我提他。”
提他就來氣。
若是旁人不肯接她遞過來的橄榄枝,她早就抽一把劍将人給劈了,就算是劈不得,也放任他自生自滅,按部就班行事。
可不知怎麼的,到了他的面前,她強硬不起來不說,還愣是想将他這頭倔驢掰向她,還替他報仇,懲治那些惡人,插手孟家案……
一樁樁一件件都做了,結果到頭來一番好心被人當驢肝肺,雲瑤迦别提多郁悶了。
“他上輩子是一頭犟驢吧?”
壓根不是人,所以這輩子好好的俗人不當,非要當和尚。
“噗嗤。”
行伍禁不住一笑,那口中的茶水險些給噴出來,差點灑在坐在對面,雲瑤迦的糕點上。
見他這番行徑,雲瑤迦眼疾手快,當即将那糕點護住,嫌棄道:“茶都喝不好,還想喝酒?”
“哎?你這就冤枉我了啊。”
行伍擦了擦唇邊沾着的茶水,“是你說的這番話好笑……”
“哪裡好笑?!難道我說的不對?”
女将軍橫眉豎目,煞氣驟顯,那模樣看起來誰都心驚。
“好好好,姑奶奶,惹你的人又不是我,你别兇我成不成?”
行伍趕忙求饒,見人的表情總算好了些,才又道:“其實他這般性子也是正常,孟家人都這般,骨子裡一根筋,他早年就被送出寺當了和尚,心智純善之際,風雨還未經曆過,就被人又給護住了,是這般反應也無可厚非。”
雲瑤迦揉了揉額角,“算了,不說他了,你這邊調查的結果,落弦等人背後是誰?”
“是誰?”行伍扯着唇角嘲弄一笑,“除了燕京朝堂上坐着的兩人還能有誰?”
“隻是我沒有料到的是,這事兒竟也有皇帝的手筆,我們姜家和孟家為他守家衛國這麼多年,他說棄就棄了,末了還安插這樣的罪名來惡心人,當真是……”
行伍沒有說下去,隻掩着面,情緒失控地紅了眼。
怎叫他不恨呢,他父母皆為孟家的門客,與孟家人鎮守邊疆。
到最後,孟家人落得通敵叛國罪名不說,連帶他們這些追随孟家的部下也死的死,殘的殘,尤其是他們姜家,父母随孟愈風前往關外迎接公主,因為那賊人謀劃的一場戰事,雙雙死在那裡。
隻留他一人……
他到現在都不能忘,為了将他護住,他的父母雙親皆是以身擋箭,雙雙被紮成了篩子都屹立不倒,将他護着送到孟愈風的手裡。
最後孟愈風身中毒傷往西邊潛逃,陷進無邊無盡的沙漠裡,他将所有的糧食和水都給了他,最終體力不支倒下,沒能再護着他,徒留他絕望地守着他的屍骨,以為也和孟愈風一樣死在了沙漠裡,沒想到最後幹爹發現了他。
因為一場殘酷的沙塵暴,幹爹隻能帶他從沙漠中離開,至于孟愈風,永遠埋進了黃沙裡。
有了生的生機,他是發誓長大之後一定要查清楚真相的,沒想到在他長大之後,遊走四方終于摸清楚一絲蛛絲馬迹,回村準備告訴幹爹好消息時,卻發現了那樣的慘案。
這些人簡直喪盡天良,為了斬草除根,連帶着無辜的村民都不放過……
“怕什麼?”眼底推過來一隻熱氣騰騰的茶杯,“天道不公,就掀翻這天,人道不仁,就殺了這人,皇帝無能,奸臣亂世,就砍皇帝,斬奸臣,公道,終究要靠我們的雙手去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