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江山社稷為重,陛下是天下之君,切忌自輕。”
籠中的鳥兒叽叽喳喳,秦越手指伸入籠中,刮了刮它的翅膀,“欸,太傅何必謙虛。”她故意拉長了語調,“太傅勞苦功高,朕可是一日也離不開你,奏折看得眼睛疼,還是勞煩太傅批了吧。”
司馬氏把控朝野,她登基五年,親自批閱的奏折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太傅的擁趸在朝野占了半壁江山,座下門客三千,秦越上朝唯一的樂子就是看他們打嘴仗,可比逗鹦鹉有趣多了。
思緒翻轉,秦越還是帶着一張和氣的笑臉,但沒主動伸手去扶他:“臨安,看座。”
她繼承了父母的好皮囊,一張溫柔多情的面孔不知讓後宮多少美人輕易淪陷。然她這人最為薄情,就連表面功夫都懶得裝,隻偶爾去淑妃宮中轉轉。
淑妃是司馬太傅之女,入宮半年,就已是四妃之首。在家被寵得跋扈,入宮後也不曾收斂,樣樣都要拔尖。秦越沒有阻攔,不過幾月,已經傳出了淑妃要入主中宮的謠言。
恐怕太傅打的也是這個算盤。
司馬太傅被扶着坐上了椅子。
秦越假惺惺道:“太傅身體虛弱,前段時日朕瞧你有些咳嗽,近幾日可有好轉?太傅為國盡心盡力,應當保重身體。臨安,稍後去取私庫那株百年老參來。”
司馬太傅拱手:“臣受之有愧啊!先帝将陛下托付給老臣,數千日來,臣夙興夜寐未嘗懈怠,然近些時日淮南戰事危急,竟叫小人得了空隙,趁機獻媚于陛下!”
秦越把玩着手裡青色的葡萄。身邊侍奉的宮女面容寡淡,耳垂上挂下一粒淺青色的米珠,鮮豔的顔色躍入眼簾,在眸中留下碧色的倒影。
她忘記問她叫什麼名字了。
她轉回視線。
兩鬓霜白的太監捧着蓋着布的老參上前。
她朗聲道:“太傅言重,所謂小人到底是何人?還望太傅指明。”
司馬太傅依舊拱手:“正是鎮遠候世子,宋錦堯。”
“表哥?”秦越挑眉。
“正是!”太傅怒斥道:“此人狡猾奸詐,竟然縱容惡仆當街傷人,吾兒竟為其所傷,雙腿已失去知覺,此等惡徒豈能逃脫律法制裁。臣曾于他有半月師徒之情,他卻傷我孩兒!鎮遠候保家衛國,世子卻頑劣不堪,陛下千萬親信狼心狗肺的小人,以免擾亂朝綱啊!”
秦越大概明白了他的來意。
是來告狀的。
“嗯。”秦越随意應了一聲,扯開蓋住“老參”的紅布,“太傅所言極是……”
宋錦堯出事時,她就知道會有這一遭。
司馬家的傻兒子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多虧有了個好爹,逼良為娼被打斷了腿也能倒反天罡,說成是宋錦堯不義在先。事後太傅也沒忍氣吞聲,招呼門徒在鎮遠候府門外哭喪,寫了檄文怒斥家風,鎮遠侯沒有辦法,隻能動用家法,二十軍棍下去,宋錦堯三個月出不了門。
現在還要她如何?
秦越懶得去猜。
文官的殺人手段從來不見血。今天隻是檄文,難保某一天不會變成學子的遊行暴動,一個不小心宋錦堯墜馬身亡,法不責衆,無處說理。況且鎮遠候和她一衣帶水,欽天監又要夜觀天象,以紫薇星異樣借口怒斥“聖上頑劣不堪辜負天下百姓”了。
唉,麻煩。
她随手挑開蓋住老參的紅布。呈在錦緞之中的并非是所謂的老參,而是一把鋒利無比的短刃。
寒光倒映在她的眼眸中。
天生的一張笑臉。
秦越輕聲說道:“朕可是昏君,哪還有什麼朝綱可言?知臣主之異利者王,以為同者劫,與共事者殺……當初上課隻顧着睡覺了,太傅不如再給朕講一講這一節?”
“皇上?”司馬起錯愕地擡起頭。
“聽說民間有個傳言,”她慢吞吞地說,“嘴巴厲害的,下了閻王殿後,會被判官點為白無常。”
她忽然露出一點笑,如同狩獵前的動物,瞳孔都因為興奮而收縮,“朕很好奇,太傅是否在九泉之下也會這般官威浩蕩啊。”
秦越的動作極快,司馬起還沒反應過來,眸間閃過一點白光,沉重的刀鋒砍在他的喉間,血水一咕噜一咕噜地冒出來,老人眼球突起,難以置信地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雪白的袖間沾了點點紅梅,刀鋒被血染得通紅,刀柄處的光亮照進了天子幽冷的眼眸之中。
“是太傅識人不清呀。”她彎起眼睛,“竟在諸位皇子中一眼挑中了狡猾奸詐狼心狗肺的朕,作為回報,也合該朕送您一程。”
粘稠的汁液滴在厚重的毯上,阿清頭皮發麻,葡萄甜膩的果汁和龍涎香混作一團,隻有她袖間籠罩的香氣如同罩下的雲雪,冰涼徹骨。
陛下漫不經心地打量着阿清:“還想哭嗎?”
阿清一副吓傻了的樣子。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秦越發出一聲嗤笑,“朕撿你回來可不是讓你當花瓶的。”
她扔掉短刀,“過來,為朕添墨。”
阿清讀過一點書,還是會研墨的。
屍體已經被默不作聲的大太監拖了下去,空氣中依舊浮動着淺淺的血腥味。
毛筆在紙上遊走,畫出漂亮的瘦金體,最後一筆殺氣騰騰,指尖的血迹和墨水混合,拉出刀鋒般深刻的印記。
“元霖五年六月十八子時,太傅溘然長逝,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