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提着裙角急匆匆地跨過門檻,用力掃去桌台上的奏折,含着淚質問:“陛下,父親究竟是怎麼回事?”
秦越不生氣,“淑妃,陳侍郎正在全力調查此事,定會還太傅一個清白。”
淑妃沒有注意到她有些奇怪的用詞,反而繼續激動發洩:““爹爹一向清正,怎麼會有外室?要不是家仆遍尋不到爹爹,沿着小路搜查,怕是現在都沒有将爹爹帶回家!陛下!到底是誰想要害我們?”
淑妃雙眼含淚。得知消息之後,她連衣服都顧不上收拾整齊,發簪都歪了,平時雲鬓高懸,珠翠滿身的美人面色蒼白,芙蓉面上兩行清淚落下,就算再冷情的人也忍不住想要将她攬入懷中好好愛撫。
秦越順勢将她摟入懷中輕聲哄道:“才入夏,你就穿這麼輕薄,萬一着涼了怎麼辦?太傅知道又該心疼了。”
指腹在她的披帛上輕輕一撚,輕薄如水的雪緞透來陣陣涼意。雪緞千金一匹,上貢給宮裡的也隻有三匹。往常送去尚服局的布匹都要先在宮内備案,經過尚宮批準再送去嫔妃宮殿。
全宮隻得三匹的雪緞,被手巧的宮女裁成了精緻的裙裳,穿在了淑妃的身上。而江南屬地刺史進宮求見,隻過了僅僅三日。
淑妃在刺史進宮之前就已經截胡了雪緞。司馬家的娘娘尊貴無雙,活得比皇帝還潇灑。
初夏的日光溶溶,帝王稠密的睫毛下,一雙眼眸溫和地落在她的臉上,淑妃搖搖欲墜,隻能将全身的重量倚靠在秦越身上。
“爹爹死了……陛下,爹爹死了……”
“已經派臨安去置備了,朕會去親自祭拜。”她憐惜地将手撫上她的背脊,目光卻冰冷無比,“别哭了,哭得朕都難受了。”
“阿蕪别擔心,萬事有朕。”
“朕一定會護着你的。”
淑妃哭了一會兒,用手帕擦着微紅的眼圈請罪:“陛下莫怪臣妾無禮,實在是爹爹的死……”
“無礙。”秦越握住她的手,“你先好好休息。朕一定會還太傅清白。”
臨安不在,送淑妃出門的任務交給了阿清。
淑妃一步三回頭,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明顯是想要秦越送送她。可皇帝面上深情款款,轉頭又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不動如山。
阿清把自己僞裝成一隻鹌鹑。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淑妃娘娘的媚眼全抛給了瞎子看。
走出禦書房,被侍女攙扶着坐上步辇的淑妃恢複了神氣,她高高在上地俯視阿清,“這等姿色,在我宮裡當個掃地丫頭都不配,也不知皇上到底看上了你什麼,不過既然是他親自選中的人,我也不好說什麼。”
阿清感覺有些不妙。
“……隻不過,你這規矩還得學學。”淑妃繞着披帛,煙粉色的緞宛如一捧晶瑩的雪,指尖垂落的位置,多了一條顯眼的抽絲,“價值千金的雪緞都被你弄壞了,怎麼罰?”
“淑妃娘娘,奴婢——”她還沒來得及辯解,就被人捂着嘴拖到一邊挨了一巴掌。
嬷嬷獰笑着說:“敢和娘娘争寵,你的膽子夠肥的。老奴這就好好教教你規矩!”
阿清的臉腫得出奇,眼淚不要命地往外淌,哭喊着求饒:“嬷嬷,求您饒過我吧!”
不過不管是什麼話,老嬷嬷也是不會聽的,她是淑妃宮中最心狠手辣的大将。
幾聲清脆的巴掌響起,阿清的臉逐漸浮起黑氣,“……夠了……你這刁奴……死……”
老嬷嬷張狂無比,心想這賤婢居然還有力氣反駁,越發來勁了,虎虎生威舉起雙手,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扇下,卻被一雙蒼白到如同死人般的手冷冷抓住。
面前的小宮女緩慢擡起頭,眼珠黝黑,裂開的嘴巴掉出半根舌頭,眼珠也半挂在眼眶處,被掌箍的地方發青,不像是被手打出的痕迹,倒像是屍斑。她習以為常似的,把眼珠塞回了原位,又噶哒一聲,把快要腐壞的下巴裝了回去。
語氣不再是少女的清脆,而是化為了更加模糊不清讓人瘋狂的語調,仿佛千萬人在耳畔一同說話:“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具可以用的屍體……萬一打壞了可怎……麼辦啊……”
老嬷嬷目眦欲裂,猛得後縮:“妖怪!你是妖怪!!”
她被吓昏了頭,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出去。
要告訴淑妃娘娘!陛下身邊的宮女是妖怪!
不知跑了多久,還沒到淑妃的碎玉軒,她被侍衛抓住肩膀拖了回去,強迫跪在了地面上。
捂着臉默默流淚的小宮女怯弱地站在帝王身後:“皇上,是奴婢在送淑妃娘娘出禦書房時不小心弄壞了淑妃娘娘的披帛。嬷嬷隻是在提點奴婢,不要責怪嬷嬷……”
“你送她是貼着她走嗎?這怎麼弄壞?”秦越頭疼道,“好了,不用解釋了。這還是在禦書房前,簡直欺人太甚。淑妃喪父,現在還難受得緊,隻能先委屈你了。隻是這老奴,留着隻會敗壞淑妃的名聲。”
嬷嬷看着披着人皮的妖怪就這樣大咧咧地站在帝王身側,七魂六竅飛走了一半,可惜捂着嘴,她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帝王不耐煩地揉了揉額頭,“……這種小事别讓淑妃費神,拖下去砍了,做得幹淨點。”
一抹目光輕飄飄停在她身上,宮女眼眸似乎變作了如同耳畔米珠一樣的青色,對着即将死去的老嬷嬷,輕輕彎了彎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