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太傅病逝,朝廷動蕩。
頭七之時,帝王親自吊唁,送了他最後一程。
穿着粗麻孝服的天子臉色疲憊而蒼白,修長的手指冰涼,連忙握住司馬檐的手臂,将他扶了起來。
“不必多禮。太傅的身後事要緊。你可有想好以後的路該怎麼走?”
司馬檐的腿還沒好。作為司馬起唯一的兒子,往後一家老小所有的希望都要壓在他身上了。可他娘把他寵壞了,倒現在也是一副不成器的呆愣樣。被打壞的腿還沒好,他強忍着腿傷,跪在了靈前,浮腫的胖臉茫然可憐,嘴唇嗫嚅:“陛下,我……”
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父親的去世到底意味着什麼。司馬家權勢滔天,皆來自面前這位事事以太傅為準的帝王。可萬一牽制帝王的父親不在了,權力又要輕飄飄地被别人奪走。
司馬檐其實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秦越了。小時候被父親帶進宮,也曾見到過遍體鱗傷的七皇子。
他是怎麼做的來着?
權貴獨子當然要比母族式微的皇子金貴。隻是因為不順眼,手裡的馬鞭已經抽在了她身上。
年少的皇子衣衫單薄,面孔瘦削,唯有一雙眼眸漆亮,狠厲而充滿殺意。
他讨厭她的眼睛,要不是因為她是皇子,早就派人把她的眼睛挖出來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被不合身龍袍包裹的陰郁少年如今也成了恩威難測的君王,一身榮辱皆系君身。他不甘地哽咽,丢掉拐杖跪了下去:“請陛下允許我扶靈回鄉,将父親好生安葬。”
秦越:“好,有什麼需要随時跟朕說。”
她将司馬檐扶起來。
“天氣漸熱,朕派人送些冰來。”
司馬檐垂着的頭一頓,低聲道:“是。”
秦越沒有停留太久,轉身離開此地。
不成器啊。她在心底為太傅惋惜。
這次出宮是為了吊唁,車架低調,乍一看跟街上的尋常馬車沒什麼兩樣。裡面卻很舒适,按照秦越的習慣安置了靠枕和棋盤。
阿清站在秦越身後,正納悶她為何不上去之時,面前伸出來一隻手,指節修長,指腹處有厚重的繭。
擡頭,她落入一雙幽深的鳳眼。
陛下正看着她,笑着問道:“怎麼,連朕都沒有資格扶你?”
心尖一顫,阿清猶豫地伸出手,放在了她的掌心,被穩穩地送上了馬車。
秦越随後進入。
臨安收回眼,平淡地說道:“回宮。”
秦越難得出宮一趟,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突然轉頭一看,恰好将偷看她的阿清抓了個正着。
小宮女立馬轉頭,假裝欣賞另外一邊的風景。
秦越撿她隻是一時興起,雖然抱着也許這人有用的僥幸心理,但這僥幸屬實熹微,當成添茶研墨的普通宮人已經滿足她的期望了。身邊的人剛剛因為企圖刺殺被她殺了一批,秦越已經對放人貼身服侍産生了逆反心理,在臨安開口前自己主動把阿清帶了回來。
阿清的性格放在宮裡估計活不過三個月就會被吃掉,還不如讓她看着,不聽話殺了便是,省得死在别人手裡,平添痛苦。
況且,她确實很得秦越在意。
她有些好笑地問道:“朕又不是什麼洪水猛獸,你坐這麼遠幹什麼?”說罷,她拍拍身側的位置:“坐這裡來吧。”
阿清再三拒絕,但抵不過天子的邀請,在她身側的軟墊上如坐針氈。
誰敢想她幾天前還是個可以被随意掌箍,拖出去填井都無人在意的小宮女。帝王的恩寵來得萬分詭異,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翼翼應付,生怕自己和司馬太傅落得一個下場。
秦越撐着臉,歪靠在軟枕上,盯着她猛瞧。半晌,突然湊近,手指勾住阿清的耳墜。
米珠被夾在手指之間,耳垂驟然被拉扯,她不得不放輕呼吸,離她更近一些。
秦越把玩着她的耳墜,稀奇道:“你的耳飾上綴着的是什麼石頭,朕怎麼從來沒有見過?”
阿清答不上來。
本朝對宮人的配飾要求并不嚴苛,時常有見而耳鬓簪花的宮女笑嘻嘻穿過禦花園。阿清的耳墜實在是樸實無華。
秦越總覺得這東西長得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皺着眉思索時,卻看到如白玉般的耳垂一點點染得通紅。阿清羞赧地捂住耳朵,可她的臉上也紅通通的,根本什麼也擋不住。
“隻是普通的耳墜……陛下不要再捉弄奴婢了。”
隻能算作清秀的姿色,那雙唯一出色的眼睛澄澈地倒映出秦越的身影。她睜大了眼睛,淺淡的龍涎香如同窺伺的蛇纏上她的裙角,在窄小的方寸之間,空氣似乎都被這股氣息掠奪。
阿清蓦然一怔,慢慢放下了手,恢複了鎮定:“是我的阿娘在我入宮時送給我的,大概是在淮南的某個小攤上買到的。”她作勢要去摘,但其實沒真的想給,“陛下要是想要,就收下奴婢的吧。”
她的手已經放在了耳垂上,卻看見秦越沒有絲毫阻攔她的動作。
阿清:“……”
阿清:“??”
為什麼不攔着她?皇帝已經窮得連宮女的耳墜都要打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