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阿清在榻上翻來覆去,薄薄的寝被下,過分猙獰的疤痕閃過,收斂在潔白的中衣下。
她是不需要睡眠的,但為了更貼近人類,幹脆連睡覺也一起模拟了。通常情況下,她會像一具屍體一樣直愣愣硬邦邦地攤在床上。
清風朗月,耳側再無聲嘶力竭的蟬鳴,她卻第一次升起難眠的羞惱滋味。隻要閉上眼睛,接踵而至的不是習以為常的黑暗,而是秦越的眼睛。
如同孤星般璀璨的眼眸,帶着濃得化不開的情愫,似乎視她為珍寶。
她拉起被子,蓋住了發紅的耳尖。
這些人類君王,從古至今都是狐狸變的!老的奸詐小的狡猾,都是壞東西。
長夜無夢,隻有床榻輕輕的吱呀聲如同細長的梭子,穿起了熹微的晨光。
煩惱了一宿,衣服都被壓得淩亂。
阿清梳理整齊,推門而出。
合力搬着花盆的小宮女嬉笑着路過,對她問好:“阿清姐姐。”
耳房住了在禦書房外侍奉的小宮女,在這處當差也是需要靠關系的,拼爹娘拼爺奶,終于擠進福窩來。每個月月錢十兩,住的是寬敞的雙人間,耳房内還有個小花園。
秦越并不喜歡使喚宮女,工作清閑無比,閑來無事就唱唱歌養養花,好不惬意。
不過,哪怕這裡個個身後有靠山,也無人敢造次。秦越厭惡聒噪和仗勢欺人的人,不聽話的已經全被拉去亂葬崗了。
阿清也露出微笑:“新送來的花嗎?”
小宮女點頭:“對呀,淑妃娘娘那處有一顆芙蓉活不了了,我央着姨姨給我挪來了。”她又問,阿清是否有時間也來幫幫忙。
阿清點了頭。
移植要做的事不少,但如同小宮女一般親力親為的還是少見,旁邊想要幫忙的太監都無從下手。他伸着手,時刻準備着接下歪倒的芙蓉,忍不住道:“抱不動就放下吧,我來。”
“我可以。”小宮女倔強道,她目光盈盈,瞪了一眼長得頗為清秀的太監,“你走開。”
她是個養花的能手,和阿清兩人琢磨了些許,還是成功把瘦弱的花枝埋進了盆裡。她剛放下花鏟,太監就把手帕遞過來:“快擦擦,瞧你,一張花貓臉,髒不髒啊。”
“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嘛!”
一旁的人都在笑,但誰也沒有點破。
阿清有些雲裡霧裡的,身側的宮女悄悄對她說:“他們從前就是一對呀,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後來曲公公家裡不好了,被賣進來,鈴铛的爹讨了個小老婆,鈴铛幹脆來投奔他了。”
“哎呀,大白天的,你說這些羞不羞。”
“你還不是!跟那個侍衛情況怎麼樣了?”
“宮規森嚴,能怎麼樣呢?被發現了免不了一死。”
此話一落,周圍歸于沉默。
阿清很誠懇地問道:“但為什麼,他們能笑得這麼開心?”
沒有未來的宮女和太監分享一條手帕,不停地把自己的手弄髒,臉上的笑容明媚而純粹,仿佛一切污泥都已不存在,仍然重溫着郎騎竹馬來的美夢。
“如果真心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這樣的。”宮女輕聲說,“赴死也能笑出來。”
阿清一愣。
來不及琢磨這句話,她就得去禦書房上值了。秦越依舊不在,她收拾了一下桌上畫着豬頭的廢紙和一大疊死亡名單一樣堆砌的朱紅大字,已經沒有事情幹了。
龍涎香被吹散。香爐裡的存貨所剩無幾,殿内的香氣卻依然濃郁。
巫明子在籠中把自己縮成了鹌鹑,不管阿清怎麼逗它,它都隻堅決地露出一個圓滾滾的屁股。
這鳥被秦越喂得有點肥,圓得像一顆很有嚼勁的元宵。阿清的目光随着它不停顫抖的屁股打轉,還是放過了它,隻是在轉身的一瞬間,抽出的觸手把它戳了個倒栽蔥。
烏黑的豆眼燃起怒火,巫明子張嘴無聲尖叫。阿清聽不到,但也知道它一定罵得很髒。
秦越很喜歡這隻鳥,每次來都要逗它。特意在桌上給它設了鳥架,在批奏折時,巫明子就蹲在鳥架上歪頭看着她批下一個閱字。
這時候,阿清就在一旁磨墨,或者是看着窗外的景色發呆。
秦越身上的氣息太過安和,有種麻痹精神的錯亂感。哪怕知道她的本質是嗜血暴虐之徒,也忍不住沉迷于流于表面的溫柔。
哪怕秦越看着她,她卻依舊覺得她很遙遠。
越是缺少什麼就越是想得到什麼。她缺少一顆蹦跳的心,就想要覆着秦越的胸膛叩問,這顆心髒的主人到底為何而活,為何執念于王座,為何又擺出這樣的姿态施舍憐愛。
其實不難理解。
但是阿清已經被秦越設下的圈套牢牢困住,鑽了牛角尖一般深入,直至身影隐沒于帝王濃黑的瞳孔之中。
……不太妙。
她想。
但是這是值得的,再等一等……等到她弄清楚……
騷動的黑影停止顫動,乖順地消失于她的裙角。阿清舉起雞毛撣子,清掃博古架上微不可見的灰塵。
架子上多數放着的是書籍。不知是誰搜集,又是誰堂而皇之地将它們擺上,阿清眼尖,從一堆志怪小說中甚至發現了一本春宮圖。書籍往後,是粉彩的花瓶,釉質清透,要是這個季節的荷花盛放其中,應當會很好看。
阿清取下花瓶,意外發現裡面還有一個盒子。
她把它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