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雙鳳眼難得如此溫柔,是風黎從未在方珞那裡得到過的眼神兒,那麼溫柔那麼好看,沒有平日裡那種若有若無的厭恨。
可風黎還未來得及多看這個漂亮的眼睛,就被他猛的翻過身。
風黎倏忽瞪圓了眼睛,她看見本來該刺向自己的一巨型蠍尾因換了位置,正向方珞後背刺去。
“啊啊啊啊!”方蕪又叫了起來,“兩炷香了!”
這回唐阈的眉頭也皺得不行,因為沙漏不斷在走時間,可躺在祭祀台上的螣蛇卻仍是沒有絲毫反應。
最可怕的等待就是沒有任何回應的空等。
溫焯卻一改往常,難得淡定沉穩道:“把沙漏倒過來,繼續等。”
“咱們隻能這樣毫不知情的等嗎?”
方蕪哭喪着臉道:“就沒有什麼辦法能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嗎?”
溫焯面不改色道:“沒有。”
方蕪急了,“可不可以強制喚醒他們,我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事還是太危險了,萬一他們……”
溫焯道:“我相信他們。”
方蕪閉了嘴,溫焯說的對,要相信他們。
她始終相信她哥和風黎,不是那種莫名的信,而是一路走來的堅定和信賴。
沙漏最後一次翻轉,倒計時繼續。
風黎眼睛裡的血絲都要瞪出來了,她絕不能看着方珞這樣死在自己面前,但她無能為力,這一刻她心髒絞痛,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
“方清明——”
随着聲嘶力竭的一句哭喊,風黎仿佛被抽去所有氣力,暈厥了過去。
待她再次睜眼,天清氣朗,空氣中的血腥還未散去。
她伸手去抹被血糊住的視線,陽光實在刺眼,她隻能眯着眼睛去看周遭環境。
紛争停止了,亂鬥平息了,遍地碎爛的屍體,或死于猙獰,或死于茫然。
有鬼魂魄散尚未消逝的青煙,更有魔怪暴死而留下的一灘污穢。
這樣的場景過于觸目驚心,風黎自認是個從不矯情的妖,可面對眼前這樣都忍不住呼吸滞待,心生悲憫與絕望。
這是風黎頭一次感受到厮殺的可怖。
情緒尚未緩和,她猛然想起方珞,立刻就要起身去找。
然而,剛動一下,她就被渾身的疼痛激出一口血來。
鮮血從嘴角滲出,她咽下剩下的血沫,捂着胸口就要起身。
此時,突如其來的一隻手将她按回了懷裡。
嗯?按回懷裡?她在哪??
猛一個擡頭,是風黎再熟悉不過的鳳眸,似裝有萬千星辰,又似盛滿清泉湖水。
“方清明!”
風黎瞬間忘卻了遍體鱗傷的痛,一下撲到他懷裡,撞得對方險些仰過去。
風黎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絕望的撕心裂肺後又失而複得的驚喜。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心境,全都化作一股淚水從眼眶傾瀉了出來。
“方清明。”
“嗯。”
方珞應了聲,他的聲音很軟,是從未給過風黎的溫和。
“聽見了,我在。”
風黎活了幾百上千年,流過的血數不過來,掉過得眼淚卻寥寥無幾,她不喜歡矯情,認為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
為什麼哭呢?
換做之前的風黎才不會理解。
可現在,她才知道,哭是表達情緒的本能,是那種真真切切的在乎,是那種必須要宣洩情緒時的必要。
她不得不承認,她在乎方珞,真的很在乎。
從一開始被他吸引,無論對方對自己多冷漠,自己都是那麼的關注和在意他舉動,這種感覺就像是中了毒,時間越久陷得越深。
直至某一天她猛然發現自己再這樣下去就要毒發身亡了,想要戒掉的時候。
她才徹底清楚,根本就戒不掉了,因為毒素早已遍布全身,深入骨髓貫通了她的五髒六腑。
良久的沉默,風黎聽見方珞的一聲歎氣,很輕很輕,稍微不仔細都聽不到那種。
還未等她開口,方珞懸在空中許久的手輕輕落在了她頭發上,撫了幾下。
“怎麼哭了?”
風黎選擇裝聾。
方珞道:“以為我死了嗎?”
風黎還是選擇裝聾。
方珞眼尾有些泛紅,他垂着眼睛,陽光打在他的臉上,映出長長的睫毛影子。
沒有面具的方珞也叫人看不出太大的情緒,從剛剛風黎在他懷裡醒來,到轉身向他撲來,方珞的腦子簡直亂成了漿糊。
他腦子裡炸出許多回憶,他的心在狂跳着,每一下都是那麼的疼,痛到他喘不上氣。
他隐忍着隐忍着,終是在胸口感受到風黎溫熱的淚水時松了口氣,也隻是克制着輕輕歎了一聲。
其實,這樣就夠了。
這樣就足以釋懷太多太多了。
隻是這樣,漫長歲月裡的無盡痛苦,就都被救贖了。
懷中這人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燙熱了他胸腔裡冰冷的心髒。
終于,泛紅的眼眶也掉落了一滴淚,隻不過未及劃過臉頰,便被他迅速抹去了。
方珞抱緊了懷中的人,有些沙啞的聲音道:“我不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