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群于相貌異于常鬼的陰差,楊希夷終于順勢問出了那個憋在心中許久的問題:“邵部長,我有些好奇,為什麼您和部門各位陰差,在陰間也保留了機械義體?”
聽到楊希夷的問題,邵夷姤愣住了,緩緩地轉動着她的機械義眼。
思索半晌,邵夷姤帶着淺淺地溫和笑意反問楊希夷:“你會不會覺得這樣很奇怪?”
楊希夷搖搖頭,誠懇地表示她沒有惡意。
“不,不是奇怪。我隻是好奇,您這個狀态是怎麼做到的?我不明白為什麼,明明義體改造隻關乎您生前的軀殼,并未影響靈魂的形态,可為什麼到了陰間,鬼魂狀态下,您還留存着機械化改造的外形……”說到這裡,楊希夷頓了頓,又接着說,“恩,應該說是不完全留存,反正依舊沒有腳。”
“我還是第一次見把機械義體帶下地府的,我以為陽間軀殼變化并不影響靈魂形态!因為我看其他鬼生前不論肉身是什麼樣子,似乎都并不影響在陰間的模樣。”
馬纓丹就是個典型,死前常年在輪椅上生活,可到陰間後,除了靈魂孱弱些,其他方面與旁鬼并無二緻。
再想想,工作室的嚴大爺也是如此。楊希夷曾聽嚴績和說,嚴大爺生前上了年紀,總是不可避免地要老往醫院跑,但自從死下陰間來以後,比在陽間精力還要更加旺盛,靈魂強健程度不比楊希夷這種年紀輕輕就死的差。
“你覺得不影響?”
“難道不是麼……”楊希夷不解。
邵夷姤聞言,一邊摸着少陽的貓毛,一邊用一種非常溫和的語氣引導楊希夷思考:“楊導,你在陰間可曾見過戴眼鏡的鬼?”
“當然了。”
電子生死簿開發中心的陶永安、通信司的連曉霧,都帶了眼鏡。
等等!眼鏡?
楊希夷這才突然反應過來,近視不也是一種軀殼上帶來的問題嗎?
隻是因為近視太過常見,所以死後在鬼魂形态上的體現,居然被楊希夷忽視了。
如果按楊希夷最初“生前軀殼問題并不影響靈魂形态”的想法來解釋,這可說不通。
見自己循循善誘的引導似乎起了效果,邵夷姤終于戀戀不舍地把懷裡的少陽放了下去,緩緩擡起一隻手臂,示意楊希夷觸摸看看。
這條手臂是邵夷姤機械化改造的開始,因此型号比較老舊,可盡管内裡零件在陽間換過好幾輪,手臂表皮的人造皮膚卻還是最初的那張,所以連小臂内側的型号編碼都被時間耗得褪了色。
“我其實也不太清楚,我們為什麼死後會這樣——這又不像玩遊戲,一登錄還有讓你捏臉的步驟——反正從我變成鬼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是這樣了。”邵夷姤說着,做出了她覺得最為合理的猜測,“我想了好久才說服了自己,或許,這大概是一種深入靈魂的自我身份認同吧。”
“自我身份認同?”
“是的。”
邵夷姤緩緩收回手臂,陳述着她的推論。
邵夷姤所謂的“自我身份認同”,指的是所有鬼在陰間的形态表現,其實是他們自身眼中的自己,是理想自我的投射,也是某些自我意識的顯化。
簡單來說,就是邵夷姤認為,鬼在陰間是什麼樣子,是由其内心深處對自己的認識決定的。
好比馬纓丹,即使在陽間受身體所拖累,她也從不覺得自己比誰差,她的自信于心底生發,所以,她在陰間顯現出來的模樣,就是她健全時的狀态。
同理,陶永安、連曉霧她們也是從心底認為自己的眼鏡也是身體的一部分,即便她們從未曾思考過這是為什麼,仍然将近視帶來了陰間。
“而我們——”說到這裡,邵夷姤起了她的笑容,表情嚴肅地說,“在陽間努力了那麼久,才争取到了作為機械義體改造者和原生軀殼自然人之間的平等權利,早就從心底認同了自己的機械義體改造者身份了。”
果然,這是邵夷姤會說出的話。
聽到這裡,楊希夷突然感覺心頭有股莫名的酸澀情緒湧了上來,久違地,楊希夷體會到了活着的感覺,她想,邵夷姤不愧是她的偶像。
在楊希夷還活着的時候,甚至年齡更小一點的時候,無數次看到過各類媒體對邵夷姤的報道。
邵夷姤,一個出身還算不錯的富家女,機緣巧合之下,學了法律。
或許她天賦異禀,又或許是因為那些挑燈夜讀的努力,邵夷姤最終以優異的成績畢業。
畢業以後,邵夷姤本該利用她所學到的東西,合法地從去世的長輩那裡繼承更多的産業,但她卻選擇放棄那些令人眼紅的财産,去從事了法律相關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