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時暮色早已落下。
我拖着疲倦的身體走到門口,發覺屋裡罕見地亮着燈,才倏然想起早上走之前放在桌上的便簽。很少有機會爸爸比我早到家,推開門時室内傳來的熱氣與煙味熏了一臉。
“呀,回來啦,今天怎麼這麼晚?”
男人從廚房裡探出頭,本就邋裡邋遢的下巴更是沾滿了灰黑色的粉塵,手裡握着的是我最熟悉的那把鍋鏟。
“被朋友叫去球隊裡湊數,剛剛才結束比賽。”
我淡淡地回答,目光不着痕迹地掃過那把鏟子,黑色的漆面幾乎快要融化。
天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那可是鐵制的。
我不敢去廚房探究爸爸在搞什麼,以我對他的了解,最好還是不要多問得好。
“什麼!星滿你居然去踢球了?!”
男人略帶驚異的語氣讓我有些不自在,可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做解釋,現在隻想趕快回去睡覺。
這很反常,即使繞着球場跑圈也不應該累成這樣。
結束比賽後,我隻覺得自己的身體的精氣神仿佛被人從中吸走,如果不是小光将我送回來,我大概會癱倒在球場,成為校園靈異傳說的一員。
“你以前不是說什麼都不願意踢球的嘛,怎麼樣怎麼樣,最後赢了嗎?”
爸爸對我參加球賽充滿好奇。
我看了一眼還賴在肩上小歇的壞蛋。
托它的福,“……赢了。”。
第一次被不屬于自己的壞蛋形象改造,我整個人的意識都是蒙圈的狀态。等回過神時,這顆小小的壞蛋竟然驅使着我的身體将對手的大嬸隊擊敗的一塌塗地,甚至還上演了帽子戲法。
一想到之後要怎麼和小光解釋,本就酸脹不堪的腦袋更加難受。
“真的嗎?哎呀好可惜,早知道我就應該去學校接你的。”爸爸托着腮,一臉苦惱狀:“難得今天下班早,我也想看看我們家星滿在球場上大放光彩的樣子,唉,太遺憾了。”
“……不去看也沒關系,又不是什麼重要的比賽。”
我偷偷給酣睡中的壞蛋一個腦瓜崩,将它彈下我的肩膀。
要是被爸爸也看到我那個樣子,更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形象改造」本是由與守護甜心的力量而得到的身體強化,被改造者的行為和性格會變得與守護甜心本身十分相似。
曾經我也被月桂進行過「形象改造」。通常都是我快要控制不住情緒時,成熟大人般的守護甜心就會進行形象改造将我的心情撫平。
因此我從來不覺得「形象改造」是件難以啟齒的事情。
但是今天的那個「形象改造」絕不屬于我理解内能接受的範疇。
我阖上雙眼,往日對心靈之蛋的理解在今天全被徹底颠覆。
它究竟是誰的心靈之蛋,居然這麼随随便便就和不是主人的人進行「形象改造」。結果現在不僅僅被小光給盯上,就連那個看起來兇巴巴的教練,事後也來找我填寫入部申請……一大堆麻煩事蜂擁而至。
爸爸見我随時都要昏迷的疲憊狀态,連忙把我拉到餐桌前: “怎麼了?臉色這麼慘白,不會是在比賽的時候受傷了吧?”
接過爸爸遞來的水杯,我感覺自己的手都在顫抖。那種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感覺,像是陰魂不散的幽魂讓人難以安心。
這絕對不正常。
這不是因為運動而産生的普通疲勞。我看向被我彈落在地,又屁颠屁颠跟過來的壞蛋。
漆黑的蛋殼上已然不存在先前被凜的壞蛋造成的損傷,光滑透亮的表殼看上去恢複的很好。
從初見到現在,它一直表現出乖巧的模樣,我不明白這是它的本性,抑或是僞裝。我對壞蛋的認識一直都是源于小時候的習慣,往日危機能夠順利度過都有僥幸的成份,最近确實有些掉以輕心。
這時,我才開始重新審視這顆壞蛋。
第一次被壞蛋襲擊的體驗曆曆在目,已經不能将它再這樣悠閑地留在身邊了。
得盡快淨化才行。
──
晚飯不出所料是爸爸的奇怪料理。
涼拌的章魚觸手,秋葵配着豬肉烤制,咖喱裡漂浮着不知名的快狀物,看起來顔色就很奇怪的味增湯……
這讓我想起媽媽剛離開的時候,爸爸也是一股幹勁,撸起袖子在廚房搗騰。他最大限度發揮這自己身為編輯的審美,尋常人不會用的搭配在他手裡反倒出乎意料的常見。
看起來倒是色香俱全,一旦入口,就隻有吐出來的份。
說起來,我會負責起這個家的飲食,以及執着于對糸師兄弟的投喂,很大程度也得歸功于他。
“好吃嗎?”
爸爸抱着手滿懷期待地望着我,笑嘻嘻地問道。
“……要聽實話嗎?”
“額,還是算了吧。”
不是不能吃,但也談不上美味。不過,在竹馬毒舌下存活的我很能共情這份期待鼓勵的心情。
“怎麼說呢……有進步吧。”
“隻是有進步啊。”
“能做到可以吃就很好了。”
我安慰他。
爸爸每天都很忙,在家的機會少之又少。
這樣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飯的日子變得格外珍貴。在一家人坐下吃飯的時候,平日裡難以啟齒的話題似乎也變得好說出口了起來。
“爸爸,你還記得我們搬到鐮倉前的家嗎?”
不大的屋子永遠都是灰黑色的,充滿黴味的櫥櫃,被蠟筆塗鴉填滿的牆角,到處堆滿的速食品盒子……那段日子對我們家來說并不是什麼好回憶。
媽媽整日躺在病床上,身體日漸消瘦,我們卻無能為力,似乎除了永無止境的絕望外沒有其他出路。
我小心翼翼地開口。
“……啊,怎麼了?突然說起這件事。”
“你還記得我之前上的小學嗎?”
我咽了咽口水,還是繼續問道。
這是我最後的線索了。
“你以前上的那個小學啊,當然記得。我記得你最喜歡學校裡的那個理事長了,有次觀星活動你還偷偷跑去,都沒有告訴我們。”
“……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嗎?”我遲疑了片刻,對這件事完全沒有印象。
“當然了,那回可把我急壞了。”
說着,爸爸給我夾了塊焦黑的肉片。
“那個,其實……我想回去看一下。”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男人握着的筷子不着痕迹地顫了一瞬,很快又收了回去。
“……你要回去嗎,什麼時候?”
壞蛋乖巧地落在桌子上,一動不動。我瞥了它一眼,還是緩緩說道。
“大概這個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