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爸爸還在對過去的家懷有陰影,連忙補充道:“隻是去小學看看,忽然間有點懷念以前的日子。你看,之前走得匆忙,我都沒有和之前的朋友好好道别……”
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爸爸臉上苦澀的表情讓我無法把接下來的話說完。
“非回去不可嗎?是在這裡過的不順心嗎?”
“這裡很好。”
“還是說,你在怪爸爸沒有照顧好你?”
“……不是的,我沒有這麼想。”
“都是因為我窩囊的緣故,星滿一定想要回去那個家的吧……都怪我不争氣。”
“……”
接連不斷的意外發生,一時間忘記爸爸一旦陷入情緒,就很難将他拉出來這件事。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時已經晚了。
爸爸垂下頭,嘴裡不停地低念着媽媽的名字。
他總是對曾經的事情反應過度,以前也經常發生,隻要提到媽媽,或者外公外婆的事,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嚴重的時候甚至會像擱淺的鲸魚一般,呼吸困難。
媽媽的死對他來說打擊實在過大,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甚至對醫院産生過恐懼,拒絕外出,也因此被外公外婆嚴厲訓斥。
談論我出生的那個地方,對他來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要不是成年人不會有心靈之蛋,我甚至覺得爸爸誕生壞蛋也不奇怪。
我不敢再刺激他,趕忙轉移話題。
“爸爸,早上放在桌上的文件你有送去給小冴嗎?”
“……桌上的文件。”
他呆滞地擡起頭,像個木偶一般戳這盤子裡的飯菜。
“還沒。”
我松了口氣。
“還是讓我去送吧,周末爸爸就好好休息……回去這件事我以後不會再提了。”
我費盡心力擠出一抹笑容,将話題引到冴上。
如此,餐桌上的氛圍才稍微緩和些。
──
晚飯後,男人顯然精神不佳,郁郁寡歡地癱坐在沙發上。
我有些後悔,早知道就不應該告訴他的,悄悄地回去不就好了。看着坐在沙發上發呆的爸爸,我不免産生了些許愧疚,于是示好般地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
我自己也知道,方才的話題轉移得太生硬了。
借着去給冴送東西的理由,然後溜回去的打算不要太明顯。
然而爸爸什麼也沒說,隻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不知道沉思些什麼。氣氛僵持不下,無奈我隻好打開電視,想着或許增加一點背景音可以緩解一下現在的窘境。
電視裡正播放講述狗血愛情的電視劇。
—「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這輩子都非他不可了!為什麼你們就是不理解呢?!」
—「小美,我們都是為你好,你不能回去啊!」
我:“……”
換台。
—「翔一是不會等你的,你就死心吧!」
—「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在騙我。他說過我們要在一起一輩子的!你讓我回去!我死也要和他在一起!」
—「你這個不孝子!!」
我:“……”
換台!
換成體育頻道!這總不可能也在吵架吧。
我偷瞥爸爸的反應,對方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任何反應。
忽然間,銀幕裡閃過熟悉的人影。
“唉!爸爸你快看,小冴上電視了!”
我連忙拉扯着他的衣袖,打斷他持續内耗的狀态。
足球是能讓爸爸從陰霾裡走出的為數不多的愛好。小時候常常領着我去球場的也是他,冴上電視這種事情雖早就司空見慣,但是在這種時候,我無比慶幸竹馬是個足球界的出名人物。
爸爸微微擡起頭。
他從以前就格外偏愛這個鄰居家的男孩,幾乎每場比賽都沒拉下,說是死忠粉也不為過。
屏幕裡的冴穿着一身簡單的白襯衣,那張臉依舊是和平日裡沒什麼兩樣的冰冷,不過和冬天回來的時候相比,又多了幾分社會人的成熟。
坐在他對面的深色衣服的記者提問道。
—「……由于規定,沒有機會在頂級球隊的比賽中出場,所以選擇回日本,這是否意味着我們可以在國内聯賽中看到你的身影?」
話裡有話的提問讓人覺得不懷好意,不過冴從小就接受采訪,現場的他臨危不亂。
自從冬天過去後,我就沒怎麼關注冴海外生活了。這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在西班牙的球隊裡并不總是有比賽。
—「死都不要。」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
—「要我在這個國家踢球,我甯願去跟德國大學生踢。」
不按套路的說話方式令記者也露出為難的神色。
預感接下來會出現更難聽的話,我已經做好換台的準備。
下一秒,畫面跳轉到球場的鏡頭。
屏幕上重新滾動起新一賽季的足球資訊,我也跟着松口氣。之後冴肯定是又說了什麼惹人讨厭的話,幸好有被電視台的掐掉,不然肯定會被炎上的。
不知是不是我又露出擔心的表情,爸爸開口:“國外簽約的話必須等到成年,小冴隻是年齡沒到而已。”
話裡的意思是叫我不用憂心冴在國外會過的不好。
以冴的那個性格和才華,老實說我并不相信他會在國外吃虧。更何況還有那樣靠譜的經紀人先生跟着,實在是沒有到讓我為他焦慮的份。
爸爸神色晦暗,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麼區别。我沒有再多說什麼,安靜地點點頭。
這樣就好。
隻要這樣就好。
電視裡傳來解說員慷慨激昂的實況解說,球迷們的歡呼聲充斥着小小的客廳,兩個人的房間又恢複了些許熱鬧。
在我正以為這件事就此結束時,爸爸忽然間開口。
“星滿,你開始踢足球這件事,冴他們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