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鐮倉到東京的方式很多。
一大早我便出了門,離家時勸退了原本打算送到車站的爸爸。
對上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我就猜到對方一定是又熬夜了,催促他趕快回去休息。
雖然嘴上說着安撫的話,但想要回去的心卻沒有動搖。
迎面的海風将臉吹得冰冷,早上八點的公路幾乎看不到車輛。海灣和平時一樣風平浪靜,山風從對岸吹來,層層疊疊的波浪拍擊到礁岩上。
自從搬家到鐮倉後,我就沒怎麼出過小鎮。
上學時總是會看到披着一身綠皮的江之電駛過眼前,卻一次也沒真正坐上去。
猶豫了半響,我買下了前往藤澤站的車票。
出乎意料的是,即使最早班的一趟列車,上面也載了不少遊客。
特意挑選了能夠觀賞到最佳風景的位置,雖然中途需要換成其他線路,不過能坐上夢寐已久的江之電,花些時間在路上也是值得的。
窗外的風景如幻燈片一般閃過,作為初次獨自一人外出,心裡說是不澎湃那肯定是騙人的。
電車很快到達藤澤站,出了站廳,經過二樓的天橋就能換乘小急田線。之後就要坐大概兩個半小時新宿。
壞蛋被我安置在單肩包裡,為了防止引發不必要的騷亂,我用手帕将它包裹,生怕它再次做出些出格的行為。
相比在學校的時候,它沒有表現出對外面世界的好奇,過分乖巧地呆在包裡,即便如此,我仍舊不敢掉以輕心。
被不是自己的心靈之蛋形象改造這件事,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介懷。
壞蛋似乎知道今天要出遠門,倒是收斂了些脾性。一路上沒有鬧騰,直到快要到達目的地時,我才堪堪想起它的存在。
打開背包,忽然發現壞蛋旁邊,除了要交給冴的資料袋,還倚着一封信。
“這是……?”
确信早上收拾東西的時候還沒有,腦子裡一遍一遍回憶它的來曆,查詢無果。
我猶豫地打開信封。
書信是用鋼筆寫的。熟悉的筆迹和書房裡的草稿一模一樣。
是爸爸的字。
「親愛的星滿:
對不起。
這麼久都沒有好好和你談談,最終還是選擇了書信的方式,希望你不要責怪爸爸的軟弱。
從小到大你都是非常乖巧的孩子。即使在媽媽離開的時候,你也沒有掉一滴眼淚。爸爸一直覺得那時的星滿真的十分堅強。
自搬家以來,總是讓你是在勉強自己,抱歉。爸爸總是不在身邊,一定讓你感到寂寞了吧。朋友也好,學校也好,這些本該在普通人家裡和父母談論的話題,在我們之間已經很久沒出現了。直到昨天晚上,我才意識到自己對你成長的缺失。
我感到很抱歉,沒能給你一個普通人那樣的家庭。」
讀到這裡,我的胸口便一陣發緊,忍不住要流淚。
「……這次你就安心的去吧。爸爸再怎麼說也是個成年人,總不能老是讓小孩子來操心。信封裡有銀行卡,住處那邊我已經和外公聯系了,不用着急回家,慢慢來也是可以的。
……
之前我們不是說好了,要支持星滿的夢想嗎?那絕不是玩笑,直到現在我依舊是這麼想的。
最後,明明我們之間有那麼多機會可以談一談,卻都被我逃避了。對不起。
希望你能夠享受這次的旅途。」
紙張被點點水漬打濕。
他早就知道我會回去,臨走前卻又裝作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
作為文社編輯的父親的文字我不是沒看過,可這回卻讓我無比難過。心裡不免責怪爸爸的别扭,又因為信裡的内容感到釋然。
壞蛋見我紅着眼眶,沒有猶豫地飛了過來。
冰涼的蛋殼貼在臉頰上,可是心裡卻暖暖的。
“沒問題的。”
我用頭輕輕靠着壞蛋,小小的支點仿佛能承載我所有的重心。
“沒問題的,我一定會讓你恢複原樣的。”
──
冴給的地址是在市中心的一家酒店。
我們約定在下午見面,因此并不着急去找他。
下了電車,我頂着些許泛紅的眼睛,沿着手機裡的地圖沿着小路往聖夜學園的方向走。
穿過鐵路橋,記憶裡漫長的綠蔭大道在腳下也不過是幾分鐘的路程。路過小時候和朋友玩耍對街的小巷,一直到熟悉的校園大門口,原本覺得遙遠的終點忽然間便就抵達了。
今天是周六,學校裡沒有人。
鐵藝的護欄将外界隔絕,我呆呆地站在門口,思索着要怎麼才能進去。
“哎呀哎呀……這是?”
溫潤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花立同學嗎?”
來人抱着一紙袋的法式長面包,淡色的發絲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想不到會在門口就遇到目标人物,熟悉的面孔讓我眼底一喜。
我欣喜地喊道。
“理事長先生!”
“哎呀,果然是花立同學。”他笑眯眯地說:“從老遠我就看到了,一直在想會不會是你。”
過了這麼久還被記着,我懸着的心慢慢落下。
小學時期的事其實我是不太記得的,畢竟那個時候家裡發生很多事。但是理事長我卻從來沒有忘記過,即使許多年沒有回來,那張溫和似水的臉一刻也不曾在腦海裡淡去。
“好久不見,花立同學,最近過的好嗎?”
“挺好的。”在昔日的老師面前我有些不自然,生怕自己失了禮節:“那個,其實……是因為有件事想要和理事長您商量,所以才回來的。”
對方依舊如沐春風,時光并沒有在這張年輕俊秀的臉上刻下深深的痕迹。想到包裡的壞蛋,我就倏忽感到一陣難以啟齒的羞愧感。
“……是關于守護甜心的事。”
我垂下頭,聲音越來越小。
聞言,理事長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分。
想要隐瞞的小心思在那雙紫水晶般的眼眸下蕩然無存。
他走到我面前,動作娴熟地用鑰匙将鐵門打開。
“那不如進來先喝杯茶。”
──
大部分聖夜學園畢業的學生提起舊時的學校,最先想起的的便是學園裡的守護者。威風凜凜的披肩,自成一派的氣場……是不少學生憧憬的對象。
而守護者們所使用的場所,皇室花園,更是被譽為大家最向往的地方。
我原本也和大家一樣,十分崇拜守護者。直到後來母親生病,父親郁郁寡歡,我便無暇再随大衆追捧學園偶像了。
雖然不願意承認,不過那個時候我也挺自閉的。
在學校常常一個人獨處,也無心交友。可能是表現得太反常,之後就被理事長先生單獨約談了。那也是我第一次來到天文館。理事長找我談了些什麼已經記不清了,但這座建立在校園裡的天文館,我卻始終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