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過路燈的光透過玻璃照在少年的臉上,他的臉如同複古電影的膠卷一樣晦暗不明。
“不可能的。”
“唉?”
“這個國家是不可能的,除非……”
他聲音沙啞,這時我才看清他的表情,翠綠色眼眸在昏暗的車廂裡閃着淡淡的涼意,似乎是想起什麼,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一顫。
“除非什麼?”
我問。
“除非……和你說這些也沒用吧,你不是對足球完全不感興趣嗎?”冴話鋒一轉,即使面對的是許久不見的青梅,語氣裡輕蔑的口吻不減半分。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今晚的他脾氣一直都怪怪的,尤其是用過晚餐後,更加甚之。
我感覺自己抓住了某個關鍵點,不禁興奮起來,對他奇怪的态度并沒介意。
“所以除非什麼?要怎麼樣才能做到?”
“……”
冴臉上的神色莫名難看起來。剛剛還得意洋洋地闡述觀點的他像被人按了暫停鍵一樣。
我微微一怔,心虛地回想自己剛剛的發言。
似乎并沒說什麼不好的内容。
“花立小姐,目的地到了。”
正當我還想再繼續詢問的時候,一直在默默旁聽的塔巴蒂忽然開口。
──
車在一棟老式宅院前停下。
圍牆由磚石搭建而成,初春的櫻花越過障礙順着枝頭攀越而出,在晚風的輕拂下紛紛落落地下起粉色的櫻雨。
一戶建的老式住宅并不少見,但是這麼巨大的櫻花樹栽在庭院裡還是第一次見。
冴率先下了車,在我之前先一步欣賞起這番美景。
“這裡還真是漂亮。”
塔巴蒂拉下窗戶,隔着車門探出頭來。
我跟着下車,視線從美得驚人的花樹上轉到入戶門。
榉木圍成的栅欄上挂着幾隻黃色的小花圈,很好地裝飾了入戶花園,就連階梯上也擺放着古靈精怪的小動物雕塑;有正在搗藥的小兔子,搬運橡果的松鼠,還有分不清楚是小貓還是狐狸的小動物縮成一團睡覺的姿态……主人家一看就很細心溫柔的類型。
過于可愛的門戶讓同樣第一次來拜訪的我也吃不準。
我低頭再次确認了地址。
其實我對外公的印象并不深刻,就連最後的見面也是在媽媽的葬禮上。隻記得那時鬧得很不愉快,爸爸被罵得狗血淋頭,我也很害怕那個聲音很大的兇巴巴的老人,隻能躲在爸爸身後,一句話都不敢說。
門牌上刻得清晰的「花立」字眼表明我們并沒有找錯地方。
“就是這兒嗎?”
冴湊近,低下頭看我的手機。
意識到離得太近時,夜晚的風已經帶着一絲涼意,又挾着少年身上的皂香向我的鼻腔襲來。
我僵硬地點點頭。
“哼—”
冴也注意到門口拜訪的卡通動物雕塑,嘴裡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音。
“怎麼了?”
“沒事。”
他擡手按了按肩膀,似乎隻是因為坐車太久感到疲勞。
“果然很有你們家的風格。”
他冷不丁地來了一句。
“有嗎?”
看着擺在地上一小排的童趣擺件,原來在冴眼裡我們家是這種風格嗎?我一時語賽,不知道對方這麼多年來是不是都把我當做小孩了。
“不按門鈴嗎?”
“……哦。”
冴雙手插兜靠牆站,似乎要目送我進去才肯罷休。
我緩慢地伸出手,快按到時回頭一看,冴還站在原地。
“又有事?”
“……謝謝你。”
對方很快理解了我簡單的道謝,無奈地扶額:“這有什麼的?”
“不管怎麼樣,今天還是要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留下來陪我。
我朝他微微一笑,轉頭按下門鈴。
冴愣了一會,随後又吐出不友好的聲音。
“……真是個笨蛋。”
我假裝沒聽到。
笨蛋這種詞在糸師冴選手的字典裡已經算是溫和的了。
雖然之前向小光數落了一堆冴的缺點,但是這樣的冴并不是除了足球天才以外,就沒有别的優點的。
他是我們三人中的大哥,所以總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但有時候,這份高高在上卻給人一種奇妙的安全感。
我想,潛意識裡我或許也和爸爸一樣,抗拒回到這個地方。即使不是曾經的居所,但是過去灰暗的回憶還是或多或少地造成了一些心靈損傷。
我因為守護甜心和糸師兄弟的陪伴,所以問題不大,但是爸爸呢?
他什麼都沒有。
鈴聲響了不超過一秒,門被打開,仿佛早就恭候多時。
裡面走出一個佝偻的身影,我呼吸一窒,不由地看了眼冴,發現對方也在看着我。
少年在我和老人的身上不停打量,那張厭世的臉似乎在說,原來我老掉也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真是不會看場合的合理想象。
我在心裡對他的行為表示譴責,并收回剛剛的稱贊。
老人站在玄關,許是夜晚燈光昏暗,隻聽他朝我們喊了聲:“是星滿嗎?”
我連忙應答。
聽到我的聲音,影子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下石階。來到門前,我才看清他的面貌。
滿是白發的老人比我想象中還有精神,一雙不怒自威的眼睛過了那麼多年依舊明亮。他穿着一件淺色襯衣,在初春的季節顯得有些單薄。站在我面前時,我才意識到記憶裡那麼可怕的人原來也不過是個小老頭。
“……外公。”
我立馬站直,輕喊了一聲。
誰知對方壓根沒用看向我,目光像是空中盤旋鎖定獵物的蒼鷹,從最開始就牢牢聚集在旁邊的冴身上。
“你這家夥,又是誰?”
意料之外的火藥味頓時間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