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一起踢球嗎？」

第一次見到那女孩是什麼時候，糸師冴差不多快忘了，隻是記憶裡依稀記得，是她先發起的邀請。

他是這附近出了名的足球癡。小小年紀就被俱樂部着重培養，超出同齡人一大截的才華讓他顯得格外特别，也格外怪異。

被叫怪人是常有的事，然而被女孩子邀請踢球到還是頭一回。

雖然後來發現，對方壓根不會踢球，自己是有小小的失望了下，但真正讓他記住星滿這個人的，是其他原因。

夏日的空氣炙熱又黏膩，庭院樹木蔥郁，熱風吹過屋檐挂着的風鈴發出一陣叮鈴鳴響。

外頭蟬聲不止，午後特有的引人困頓的魔力讓冴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小冴，你有在認真聽我們說話嗎？”

來自父母持續不斷的牢騷讓年紀不大的他更加犯困。為了能早點去踢球，他還是決定先假裝乖巧。

“我在聽。”

客人走後，趁着弟弟午睡，糸師夫婦将他拉到客廳的沙發上，一頓促膝長談。

反正又是在操心凜的事吧。

因為凜老弄得渾身是傷，先前幼兒園老師也來報告了，爸爸媽媽在開緊急會議吧。

“之後冴要好好道歉啊。”

“啊……嗯。”

聽到自己的名字，冴懵了一下。

雖然他不知道要道什麼歉，和誰道歉，不過這種情況下當然還是要先應下來。

“……你啊，剛剛果然沒在聽吧。”

了解兒子的爸爸一眼看出他蹩腳的謊言：“隔壁鄰居家的星滿妹妹啊，你之前不是把她惹哭了嗎？不是說了要對女孩子溫柔一點的嘛。”

“……”

冴眨巴着眼睛，在腦袋瓜裡搜尋着名叫「星滿」的人。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那個孩子很可憐的，要對人家好一點。”

女人總是容易多愁善感，即使是自己的媽媽也不例外。她抱着胳膊，一臉擔憂的樣子。

“可憐？為什麼可憐。”

不解風情的他直白地問道。

因為可憐所以哭鼻子嗎？

那，那些和他踢球被踢哭的小孩是不是也很可憐。

可是他們哭不是因為太弱了嗎？

沒有實力所以才哭的吧。

見爸爸媽媽支支吾吾，冴自顧自地在心裡想着。

“這……”媽媽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

“那個孩子的母親，已經離開了。”

媽媽用的是「離開」這個詞，而不是「離世」。

這樣相對溫柔又日常的詞語讓事實在感官上變得不那麼殘忍，也導緻冴一開始沒有朝那方面想。

直到後來，他們三人在海邊玩耍時，凜無心的一句話，讓冴意識到了不對。

傍晚的霞光映下海面上波光粼粼，連同沙粒也被染得金黃。每到比賽訓練結束，冴意猶未盡的時候，他們常常會來海邊。

冴在沙地上獨自練球，凜和那女孩一起坐在一邊堆沙子，興頭上時也會随便聊上兩句。

最近的怪獸電影，最喜歡的角色，最喜歡吃的東西，最近發生的事……

他腳上颠着球，倒是把二人的閑聊一字不漏的聽了一耳朵。

“呐，我媽媽之前又說我了，因為我總是把玩具弄壞。”

凜左手拿着怪獸模型，右手再給怪獸堆一個沙子堡壘，專心忙活的他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不過哥哥替我挨了罵，哥哥最喜歡的肯定是我。”

“我也喜歡小凜哦。”

“……不需要你喜歡！”

足球撞擊膝蓋的聲音還在持續不斷，不過談話短暫地停頓了片刻，又繼續起來。

“說起來，為什麼那麼久了都沒有見過你的媽媽。”

凜依舊埋頭挖着沙子。

“你媽媽呢？”

冴目不斜視地繼續控制着腳下的球。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早就知道了。

看先前媽媽那樣難以開口的樣子，肯定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也許是過早成熟的緣故，他比同齡的孩子懂得多（自認為）。所以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女孩的媽媽之所以總是不露面，一定是有了别的男人才抛棄她的……

電視節目都這樣演的。

這樣的猜想，對還是小孩子的他們來說，已經屬于蠻殘酷的範疇了。

他以為女孩會說出和他媽媽一樣回答。

“我媽媽已經死掉了。”

女孩稚嫩中帶着平靜的聲音劃破空氣。

半空中的足球掉落在沙地，像是一股不和諧的錯位音調發出不大不小的悶響後遍戛然而止，給輕松愉快的閑暇時刻按下暫停鍵。

“……啊。”

冴呆呆地望着逐漸滾走的球。

他無法理解自己竟然沒有接住那球，也無法置信女孩話裡的含義，但更加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女孩能夠如此平靜又若無其事地将這份殘酷的事實說出來。

「死亡」這一詞，對于那時的他來說有遙遠了些，但即使這樣，他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

至少，就連電視上的「**小丸子」也不會輕易提起這個話題。

他下意識地去看凜，比他還年紀小的弟弟會是什麼反應。

“死掉的話會變成星星吧？我記得之前看過的書裡是這麼說的。”

凜還年幼，什麼都不懂，把童話書裡的故事當作真實。

死掉的話不會變成星星，什麼也不會變成。

“唉？”，她朝着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看了一眼，眼睛因為欣喜而睜得圓圓亮亮的：“會變成星星……你說的是真的嗎？”

“唔……我也不知道。”

那時媽媽說出這番話是什麼表情，他沒在意，不過此刻女孩臉上的表情反倒讓他覺得新鮮。

和她的爸爸不同，即便對足球不感興趣，卻總是默默跟在他們兄弟倆身後。偶爾會走神一樣盯着空氣發呆，不管是料理還是運動都完全拿不出手……就是這樣的一個平凡又普通的家夥，眼裡突然出現了光芒。

這可比哭泣的臉更讓人印象深刻。

也更加的，可憐。

被不切實際的幻想所吸引，并就此深信不疑。

這不禁讓冴想起賽前比起訓練，更願意去寺廟拜佛燒香的那些俱樂部裡的小夥伴。

因為太弱小，因為什麼都做不到……所以需要精神寄托才能生存下去。

冴确信，星滿就是那樣弱小又可憐的人。

盡管這份弱小，并不是她本人造成的。

「要對女孩子溫柔一點。」

爸爸的話倏然在腦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