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控制好不許自己低頭,就這般儀态端莊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今日宮宴皇親齊聚,較為熱鬧,隻是與他相熟的隻有大皇子李明玙與李清芙兩兄妹,還有六皇子李明澤。
其餘人等皆是有意無意打量他,那些探究的目光讓他有些不自在。
忽然身旁出現個人影,随後聽見李明弈的聲音:“今日可好?瞧你氣色似乎病好了?”
李明玙擡眸望向他,露出個禮貌的微笑:“是好了,多謝關心。”
這裡座位都是席地而坐,就坐在一個軟墊上,李明弈這般站着太引人注目,他幹脆盤腿坐下。
他拿出一個盒子給李明玙:“這東西制作得久,上回與芙兒到你府上沒來得及送你,這是我送的新婚禮物。”
李明玙一愣,随後接過盒子道了聲謝便打開。
裡面是一個雅緻的銀镯子,隻是比尋常的镯子要寬一些,他疑惑道:“镯子?”
“是暗器。”李明玙拿過來讓他伸出手腕,然後帶上。
李明弈給他解釋道:“這條小鍊子用力扯動便能射出針,往上面塗上藥,威力很強。”
他給李明玙把鍊子套在拇指上,食指把它勾住一扯便能發射出針。
李明玙有些吃驚,做得太巧妙了,甚至瞧不出這般雅緻的東西會是暗器,他問道:“怎會想要送我這個?尋常人送新婚禮物都是些禮器之物。”
李明弈把盒子合起來放好:“從前在鳳儀宮多得你照顧,從無報答,你要離京去南疆這般蕭條之地,姬雲绮也要做事的,難免會有時候照顧不到你,有這個,倒是能讓她放心些。”
李明玙瞧了镯子半響,輕笑出聲:“确實如此,多謝。”
“聖上駕到,皇後駕到。”
忽然外面傳來太監的聲音打斷兩人的談話,衆人随之紛紛坐好。
待到帝後坐到上首位置時,衆人齊齊行禮:“聖上萬歲。”
聖上朗聲道:“今日家宴,諸位無需多禮。”
既然人已到齊,宮人便開始忙碌傳膳。
李明玙望着富有南楚宮廷特色的菜色,不禁想起一些事,便也無甚胃口,隻偶爾吃幾口填填肚。
他想着反正姬雲绮給他留了晚飯,不吃也無礙。
也不知聖上是否閑的,居然注意到他:“玙兒怎的不吃?不合口味嗎?好幾道菜是你母後特意吩咐禦膳房做的,是你從前常吃的。”
李明玙聞言擡頭向兩人望去,隻見父皇面上如常,威嚴中帶着點爽朗,倒是他注意到母後的臉色有些不自在地睇着他。
李明玙有些詫異,真是破天荒的會注意到自己。
面上不顯,隻恭敬如君臣一般道謝:“多謝母後,隻是我午食不小心吃多了些,還不見餓,辜負母後一番心意,是兒臣的不是。”
聞言,皇後抿唇不語,也不知是否覺得自己心意被拂,有些不滿,還是别的東西。
但李明玙無心在意她,隻念着姬雲绮說的昆山菜色,想要早些回去。
他在心不在焉地抿着茶杯,一邊神遊。
忽然聽見貴妃道:“姐姐也太大意了些,二皇子離了南楚這許多年,許是口味變了呢,你怎的還想着自以為的從前?”
被打斷沉思的李明玙随着聲音望向貴妃,心思靈敏的他察覺到一抹嘲諷之意。
這位貴妃乃丞相之女,膝下一位三皇子,得益于丞相位高權重,貴妃在宮中也是極為風光的,隻比母後稍差一點,還隻因為宮廷的位份禮儀,不能越過皇後。
果然,母後也聽出她的嘲諷,不鹹不淡道:“妹妹多慮了,本宮的親生兒子難不成還沒你了解嗎?”
貴妃掩唇輕笑:“妹妹可沒這般說,隻是好心給你提個醒。”
提醒你們把兒子丢棄多年不聞不問,嘲笑她如今想要破鏡重圓怕是不容易。
隐隐劍拔弩張之意,李明玙不禁又轉眸看向父皇,隻見他打起了圓場:“皇後别多想,貴妃也隻是尋常話,我們确實大意了些。”
然後把話題轉李明玙身上:“玙兒可有想吃的?糕點也有,或者給你做上一些喜歡的食物。”
李明玙隻想回鎮南王府,而且他覺得父皇是為了化解矛盾才把話題轉給他,隻随意道了句:“往年除夕都有紅豆蓮子湯的吧?就它吧。”
這是飯後甜品,還沒來得及端上來,此話一出,以吩咐宮人去禦膳房傳膳為終點,後宮矛盾化解。
李明玙心裡也随之歎了歎氣。
父皇母後青梅竹馬,年少夫妻,隻是母後的母族平平,父皇當了皇帝須平衡朝廷,納妃是最常見也是最容易的手段。
為了拉攏丞相成為自己手裡的刀,便把他的女兒封做貴妃。
昔日的少年夫君不在獨屬自己,深愛夫君的原配妻子總會産生些許幽怨的,再加上貴妃出自高門,難免驕縱些,屢屢沖撞母後,父皇也隻能屢屢和稀泥,一邊是權力,一邊是愛人,難以抉擇。
日子久了,母後的幽怨越來越大,可困于宮牆的女子哪有那般容易逃脫。
活潑有趣的胞弟五皇子能逗得她開懷,就如望見曙光,在自己充滿幽怨的無趣生活中給自己一些慰藉。
父皇順着她心意縱容五皇子也有一點補償她的意味。
所以李明玙理解母後的不容易,他不恨母後,隻是無法釋懷,便也不願面對。
他也明白姬雲绮喜歡無拘無束,他若得權勢,必定不會得到他的鹘鹘。
何況自己确實如姬雲绮所言,他不适合與虎謀皮,他喜歡被姬雲绮‘金屋藏嬌’,他雖有聰穎的天資,卻沒有足以強大的心态去面對豺狼虎豹。
他有自知之明。
*
用過紅豆湯後,李明玙自己走到殿外透氣。
他望着不遠處的白蘭花樹,又想起小時候如雀兒一般愛爬樹的姬雲绮。
忍耐了這幾個時辰,他越發地按耐不住。
正想着尋個借口回去鎮南王府,聽見身後有人靠近他。
回頭便見到臉色略微陰沉的胞弟。
李明玙不喜與他相處,便也不做聲。
李明悅先出聲,隻是有些許怒意:“你用了何手段,父皇也這般幫着你與鎮南王府定親,連母後的話都沒用。”
李明玙淡淡道:“你不知道嗎?我是他們鎮南王府要去的,你這般隻想‘取得’的想法,注定與她不可能。”
李明悅怔住,他隻知道賜婚,不知道是兄長入鎮南王府。
可是,他從小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放眼全京城乃至南楚都沒有一個女子比得上姬雲绮,她是那般不同凡響。
他以為兄長又是作為平衡權力之物送出去,嫉妒之意忽然淡下來一些。
可是他還是有些不甘心:“可是,她這般聞名遐迩的女子,真的會甘心要你這般默默無聞的皇子嗎?”
李明玙聽得忍不住蹙眉,李明悅是在嘲諷他不配鹘鹘?
他有些生氣,隻是他确實孤立無援,不便起沖突,隻道:“這無須你擔心,我與她會恩愛兩不疑。”
李明悅嘁笑一聲:“最好如你所言。”然後便離開。
李明玙站在原地發怔了一會,順着胞弟的話想他與姬雲绮般不般配的問題。
可他滿腦子都是姬雲绮笑嘻嘻地對他道‘你是我家的郎君了’。
随後想到的是她抓周禮時越過滿目寶物抓住他。
然後是她為了讓他能早日回來所做的多年努力。
最後定格在菩提寺裡,了空大師那句‘喜得良緣’。
他心中豁然開朗。
何止是般配,從他們第一次見面,他被抓住手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命中注定是天作之合。
隻是無端被這一番嘲諷,李明玙更不想留在此處了。
他尋來一個小太監,讓他找大皇子替他告退。
然後自行出宮回鎮南王府去。
他滿懷期待想要回去與他們守歲,臉上不禁露出笑意,一掃方才的氣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