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司煙躺在座位上,自顧自對坐在側後的陳甯生囑咐,“這種把戲,不用放在心上,若換成鄭伯,就不是撕牌子那麼簡單了。”
“這麼不懂規矩,前面的座位不是早定了人的。”在禮堂等了許久的世家公子小姐們捉對嘀咕起來。
“這位可是江滿烴的養子,北方艦隊怎麼可能不給他面子。”
“以江滿烴的地位,他第一個到?什麼嘛!簡直一點将軍之子的架子都沒有。”
“就他?隻要江滿烴一死,我們怕是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竊竊的聲響剛升起片刻,兩個方頭大耳、身寬體胖的壯漢從前門走進,從長相看便知道是兄弟倆,前門連着後台,從松垮的軍裝和那歪歪扭扭的風紀扣來看,應是在後台等了許久了,兩人本是悠閑的向座席這邊晃蕩,年齡稍長那個卻突兀地呆住,忙拉着身邊沒回過味來的弟弟竄到司煙跟前。
“江少爺!兄弟倆不知道您來了,不然絕對不會這麼托大,”哥哥臉上緊張到發紅的肥肉随着話語顫動,冷汗混着油脂滾進雙下巴裡,壓着弟弟鞠了将近九十度的躬,“都是後台那個李管事,連您已經到了這種重要的大事都不禀報,簡直就是……”
“來了就坐下吧,我和你們北方集團沒過節,老爺子更是眼裡沒你們僞軍,你弟弟這身闆,再這麼鞠下去,要斷了。”
兩個胖子如蒙大赦,雖然腰隻彎了幾句話的功夫,兩個人還是互相攙扶着走到第一排的邊角坐在了屬于自己的位置上。
整個禮堂靜悄悄的,可場子自然是冷不下來的,比如那位,顧南城。
潔白卻微有霞光的象牙扇一看就是琳琅獨有的珍奇貨色,身上銀線暗繡的長身燕尾更是北夢的千金料子,白中透粉的面孔像是藏在薄紗裡的細雕粉玉,秘銀的耳墜吊在粉嫩的耳垂上,讓本就不大的耳垂像是要被墜出血來,小巧的面孔排列着恰到好處的精緻五官,若是走在街上,或許會有許多人覺得他是男扮女裝。
這位玉面公子在第一排轉了一圈,卻沒找到自己的位子,微皺的眉頭黛玉似的,袅袅的目光落到司煙身上。
“真是有狗瞎了眼,聞着味就坐下了。”話裡的酸味從象牙扇的雕孔穿出來,顧南城搖着孔雀尾巴湊到近前,微微躬身,像是要做出什麼壓迫感十足的動作來。
“你就是顧南城?”司煙很難保證,自己真的忍不住打了一拳上去,會不會給這塊豆腐打散。
“人窮見識短,本公子就在你的面前,你還能問出這種話來。”
“柳家沒欠我什麼人情,送個傻子來叫我立威,也算是天上掉餡餅的事了。”司煙用玩味的目光打量着面前這位得意洋洋的公子哥,想要把事情鬧大的興緻被這種人搞得一掃而空。
“顧南城!”柳正文冷着臉,親衛将顧南城夾在中間,心裡的積攢的不悅都在這一刻流露出來,“送顧公子回住所。”
“柳正文。”顧南城緊緊盯着柳正文,帶着嗤笑諷刺,“這就受不了了?你這樣,怎麼共圖大事!”
“帶走!”顧南城被親衛架出禮堂。
“柳正文!你們北方艦隊……”顧南城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親衛捂住了嘴。
“交給我去查,一定給你個交代。”柳正文的聲音毫不遮掩,前小半個禮堂都聽得清。
“肆武兄,何必如此。”
“多事之秋,我的日子也沒那麼好過。”憂愁在柳正文的眼底暈開,“從江老将軍的處境,你應該也能看出來了。”
“我父親的處境,少有人感受的到。”
“我們兩家也算是世交,方千秋有意做我妹妹和彭家的媒,别家還不知道,方千秋藏掖着,也是要強壓着我站隊了。”
司煙心裡微顫,這種事被藏得極好,一點風聲都沒有,若是沒有柳正文這句話,怕是等到北方艦隊找到了新的盟友,他才能知道些,“方千秋和彭家如何自是不用言說,比那顧南城還要……”司煙頓了頓,一時間竟找不出什麼含蓄的詞彙。
“我自是知道的,不然,何必把這種惡心事抖給你聽。”柳正文瞥了兩眼剛落座的兩個司令官,“你父親近年的處境,我都知道,若不是北方艦隊前些年内憂外患,幾近分崩離析,何至于此……”
“肆武兄,過去的事,兩家都是迫不得已。”司煙不大想回憶江老将軍那段孤立于政壇的日子,至于柳正文的想法,司煙已經明白個大概。
“北方艦隊已經穩定,雖然權勢不如我父親在時那般,可你我聯手,自然能和方千秋分庭抗禮。”
“殷都防衛的實權,江老已經把不穩了,重攻艦隊遠在北方,又與北方集團互為犄角,兩家聯手又有何用。”司煙并不信任這個初次見面的将軍,兩家的曆史糾葛他确實知道些,他更知道柳家在柳風死後已經大不如前。
“艦隊我不缺,江老爺子若是能在殷都争取兩支衛戍艦隊的從屬,你大可在這些人裡培養親信,北方艦隊的那三分之一,便是你的。”柳正文眼裡的期望攀到頂點,“也算是,我替父親給江老的賠罪。”
“哥,我又到晚了。”平緩的聲音像冰山上慵慢的寒風,脆的薄冰一般,聲音似清冷的秋風卷着早來的初雪在每個人心間擦過,為那雪一樣的人留下擦不掉的印子,司煙的心神還沉在柳正文的話裡,無意中掃過去的目光像是陷入沼澤裡,心裡雜亂的思緒被寒風吹散,清明的目光從懵懂中抽回來,又撞上那對波光粼粼的眼眸。
“我本沒想到你會來。”柳正文的驚訝倒不是裝出來的,這種場合她本就不必來。
“每年忠威教院不都會有兩個參謀學員的名額,我來挑挑人。”雪白的裙紗襯着冰藍色的裙擺劃過暗紅色的地毯,袖帶似水随着來人的前行在人側拂過,卻不可觸摸。
“母親不是說……”
“母親說,由我定奪。”那位公主已走到了柳正文近前,帶些俯視,卻也微微躬下身,“哥,你不會怕有我在,你搶不過吧?”
柳正文等人還沒什麼反應,整個禮堂裡卻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響,“參謀學員,這可是直接選進北方艦隊的機會!”
“你們可不知道,這位可是北方艦隊的大小姐,靖雪、陳關兩星的實權總督。要是得她青睐……”
“這柳挽溪手裡就一個上不得台面的預備艦隊,就是這位公主的玩具罷了。”
陳甯生都聽在耳朵裡,心裡的掙紮像是兩顆追着風打起架來的枯草,能坐在第一排的不會是什麼小家族,可這樣的世家……也對,也隻有這種不算強勢的世家能對他伸出手了,陳甯生心裡泛着慶幸和自卑卷成的苦澀浪潮,将他深深卷進不知名的深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