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的焰火将小丘包裹,也順着雨水慢慢流淌蔓延,車隊遠遠離去,隻是雨和火,都愈發大了。
“司煙。”柳正恭咬着牙,将手上的茶盞摔了個粉碎,“真是條好狗。爹真偏心,真偏心!!為什麼我們三個就得躲去雲夢,他柳正文就能跟着爹遠征,攢滿了威望!還有那個柳挽溪,我們都走了,我們聽話!可她,她偏要留下,憑什麼她就承接了最後一塊封地,憑什麼她比我們還要小兩歲,卻能掌握那麼大的權力,讓我們兩兄弟回來後就和透明人一樣!!”
“江家應該和我合作!北方艦隊已經完了!我和哥哥的南方軍區才是權臣!是新貴!!”柳正恭有些恍惚,怒火讓他的眼睛裡爬滿了紅血絲,視野邊緣也已經吼的有些模糊,“北方艦隊到被壓到西南的那一刻就已經完了,他們本就應該去死,本來就該死了,他們死了,江柳,就是南柳了。”
“副官!!攔下,把那個繼進船塢給我炸了!我的親兵,跳幫,把他船上的人都殺了!!殺!!”
“公子,今晚就回嗎?”
“即刻就走。”司煙把配槍交到武器庫,離開時正遇到返交裝備的秦中錦,“沒必要時刻戴甲,出個任務像腌鹹菜似得把自己封缸裡了,吃飯都不方便。”
“隻是陸戰署的值班标準,不累,這不是咱們的地盤,危險。”
“哪來那麼多危險,柳正恭的人死的七七八八了,趙乾現在也是合作夥伴,除非有個瘋子……”司煙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刺耳的警報聲打斷。
“公子,南元主星軌道防衛指揮部消息,柳正恭帶來的戰艦已經攔不住強行離開了繼進船塢,目标很可能是我們,軌道防禦系統已經幫我們攔截了一切遠程火力,我已經以您的名義下令,全員進入戰鬥狀态,陸戰署和艦上戰鬥人員已經在去武器庫領取裝備。”
“明白,我換完裝備就去艦橋,鄭伯,傳我命令,立刻脫離繼進船塢,向行星重力場邊緣移動。紀遠,拿裝備,能拿多少拿多少!”
艦橋防爆門打開,司煙單手拎着頭盔,急匆匆走進艦橋,“還有多遠?”
“在我們到重力場邊緣之前,一定能追上我們,現在是誰開火誰沒理,他打不到我們身上,我們回頭打他們,政治上不允許。”
“那同志們,如果我們要打跳幫戰……”
“陸戰署沒意見,所有檢修口、接駁口還有機庫都已經布控,艦炮不開火的前提下,我們也有巨大優勢,我們有信心。”陸戰署總指揮走進艦橋,調出戰艦布局圖,“總指揮,陸戰署是北方艦隊的精銳,我部,更是精銳中的精銳。”
“總指揮,我們都沒意見。”
雷達上的标識越來越近,很快肉眼也已經能分辨出那艘戰艦,可那艘戰艦竟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接近率太大了,快!規避!!”
戰艦前端最堅硬的破障錐直直插進外裝甲,破碎的機械構件一股腦炸了出來,規避動作隻堪堪将要害的艦橋、軍械庫、彈藥庫和化學儲備庫躲過,而中後端的較為空曠的交通中樞則險些被攔腰撞斷,艙内的一切非固定物品都被吸進太空,除去那撞開的巨大創口,深深的解構裂痕已經蔓延了大半艦身,隻剩下幾處承重連接節點勉強維持着,不讓艦身斷成兩節。
“預備隊!去撞擊區,搜救并且封鎖區域。”陸戰署總指揮顧不上其他,這麼大個突破口他一定要頂住,“總指揮,我會帶預備隊進入撞擊區,除了這兩個内部氣閥,其他的所有通道保持隔離封閉,絕對不能接觸封鎖。”
“鄭伯,艦上指揮你比我有經驗,這麼大個口子,預備隊人手一定不夠用,能多幾個人是幾個,紀遠,跟我走。”秦中錦跟着司煙急匆匆走出艦橋大門,卻發現陸戰署總指揮仍站在那,“這是命令!”
“老大,柳正恭那瘋子,叫自己的戰艦給司公子撞了。”
“撞,最好他們柳家撞出血海深仇,江家也出面,這麼大禍事,協防南方軍區的事,肯定輪不到他柳正恭了,那你說,除了我還有誰能名正言順的上位呢?”
各種型号的穿梭艦、登陸艦甚至是運載機,大小不一,像一群飛蟲似得,撲向巨大的破口,從鋼鐵的傷痕中滲透,鑽進烈焰閃爍的艙腔,甚至沿着深不見底的解構裂痕不斷深入。
“總指揮,我需要帶一隊人從右舷沒撕裂的通道去到後端,保全設備和庫房,你們需要多少人,我給你留下。”
“三個中隊,我們一人一隊,幾乎整艘船的截面,就這麼一個大隊肯定不夠用,紀遠你帶二中隊控制右舷并建立外沿防線,不論如何要保證和一中隊的連接,我帶三中隊盡力穩住正面。”說話間,這一百五十餘人已經走出氣閥艙,這一截面上唯一沒開裂的右舷就在眼前,可向左舷望去,無垠的星空切進了戰艦,後半截戰艦的創面參差的暴露在眼前,像是一座天城倒置着壓下來,讓人喘不過氣。
金屬闆、裝甲闆的碎片成群的在裂隙間穿梭,飄動的零件撞在一起,又被斷成幾節卻依舊巨大的機械臂碾碎,呼嘯着,就在裂隙上飛過,那些闖進的登陸艦和穿梭艦在這巨臂前也隻有躲避的份,隻有些許體積小的運載機敢在殘骸碎片的縫隙中穿過,試圖落在更深處。
“七支隊,沿着斷面封鎖所有封鎖了的通道,一旦發現封鎖失敗或者未封鎖的即可上報!八支隊和九支隊跟着我,向前清掃登艦賊兵!”
“按照預案各分隊、支隊即刻到達自己的既定位置,全力抵抗匪兵,務必保證後端所有重要設施設備的絕對安全!”
嘭——嘭!數發鋼針直直紮進乘員艙的隔闆,破片和彈體竄進駕駛艙,這已經是第三架墜落的運載機,足足三支滲透來的分隊已經被清除在了登艦點,可越向前,敵人越密集,抵抗亦是越強,“總指揮!總指揮!這裡是七支隊,我們在中央主幹道的兩個分隊,遭到了優勢兵力集中突擊,我這已經調不出人手了,支援,中央主幹道需要支援……”
嘈雜的彈炮轟鳴聲将通訊内容幾度截斷,“收到!五分鐘,讓他們再堅持五分鐘。”
“23分隊,跟上我,去中央主幹道支援,你們繼續按計劃推進。”
“總指揮!”二中隊隊長一把拉住司煙,卻被司煙甩開。
“這是命令,你是中隊長,你比我熟悉你的兵,我和23分隊在中央主幹道等你們。”司煙帶着23分隊的六個人不再以控制區域為作戰任務,反倒是像隻無頭蒼蠅般,撞進主要由敵人控制的區域,中央主幹道,離這裡不遠,卻要穿過一片已經偵查清除,已經被完全掌控的敵占區。
若非如此,他們應該也不會大張旗鼓的集中優勢兵力突擊中央主幹道。若說遠,實際上很近,隻是鑽進去容易,隻是殺些衛兵和增員的事,可真的打進去,繞過主要增兵和控制陣地,到達中央主幹道後,能不能出來,能不能活下去,便成了唯一的問題。
“情況怎麼樣?”
“21分隊隊長賀進,向您報到,我分隊六人負責中央主幹道,已經打退幾次進攻,對方應是集結了一個中隊的兵力,但是看打法都是新兵。”
“我看你們沒人受傷。”
“現在沒,彈藥狀況也還不錯。”
“我剛在外圍看了,你們的判斷沒錯,他們這個階段的目标就是中央主幹道,而且還在集結兵力,我估摸着下一次,得面對一個大隊。”司煙把附近的鋼材、闆塊收攏過來,堆到掩體前,或者是四周,或許擋不住子彈,卻也能起到個破壞掩體視覺輪廓的作用,“二十三的,跟我去下面整理戰場,你們歇歇,有精力的幫我們警戒。”
幾人将不遠處許多臨時被拉來做掩體的廢料堆拆散,塊大不好處理的也藏了觸雷,些許斷肢碎肉,沒地方放,都遠遠的扔了出去,也不知道會落到哪。幾人剛回到陣地上還沒來得及休息片刻,外圍便有了動靜,幾發混着鋁屑的煙霧彈在面前爆開,肉眼和雷達都陷在這銀光燦燦的白霧中。
“撤!”
鋁箔反射的光線落在穿過煙霧的榴彈上,在光滑的彈體上炸開,碎成無數片,被淹沒在火光中,附在那數不清的破片中,散出去。
轟——
爆開的榴彈攪的煙霧陣陣翻滾,沖擊波将幾人掀進第二階梯的掩體,被震倒在一旁的幾個人還來不及爬起便被一連串的爆炸壓在地上。
“挂人。”司煙掙紮着從地上撐起身子,摸出挂繩勾住最近的傷員,被掩體後跑出的人接應,拉着回到掩體後。
煙霧随着爆炸的結束漸漸散去,遠處的觸雷陸續炸開,在那連綿的火光中,是松散沖來的軍陣,許多輕便卻單薄的移動掩體被推動着,可這種心理安慰被飛來的鋼針輕易撕碎,倒下的同伴刺激着所有人,扔下掩體直愣愣沖過來,可不算漫長的開闊通道上,一切能夠當作掩體甚至隻剩遮掩身形的物體都已被摧毀或是埋雷。
罕有經驗的指揮官隻能一遍遍重複沖鋒的命令,妄圖用人數優勢壓倒火力網。顫抖的手和模糊的視線在那鋼針引入眼簾時驟然停滞,又在黑暗中倒下。
“投降不殺!”
在連片的喧嚣中,圍來的呼嘯聲從四面八方闖進戰場,蒸騰的白煙從幹涸的冷卻管升起,将緊急閉合的大門下的十三人遮蓋,從他們的護面上拂過,燒紅的槍管正顫動,可畏懼的,不是一直在包圍中的十三人。
顫抖與恐懼,來自那潰亂的匪兵,是被三中隊圍在橫屍遍地的戰場中的匪兵。從殘骸、碎塊亂糟糟的鋼鐵堆中沖出的三中隊,像騎兵一般呼嘯着沖來,将他們圍在當中。
“把槍舉過頭頂,跪下!”
“秦副官,有幾架運載機滲透過來了。”
秦中錦握着刀,深邃帶着些殺意的眼神越過參差的刺入黑暗太空的鋼梁,落在飛來的幾艘拖着尾焰的運載機上。
“打下來。”
“總指揮!彈藥庫、引擎機組那邊,都撤了,嘿,這幫兔崽子,不禁打。”化學儲備倉外已經沒什麼落腳的地方,通訊兵正攙着的火力手終于舉不住那挺機槍,驟然垂下,整個人也都挂在了通訊兵身上,卷了刃的刀已經收不進鞘,陸戰署總指揮身邊大門上,那幾個淺淺的彈孔都挂着血,地上還有些被屍體遮住的護甲碎片。
“聯系二中隊、三中隊,他們不會撤,一定是轉移了。”
“大人,大人!我是大隊長,我要立功!!大人!”中隊長押着那位被俘的大隊長,推到了司煙面前。
“大人!您帶主力來圍住我,沒用啊,我隻是能打下就打,打不下就撤的小喽啰,我這點人,哪裡夠看的,您中計了,調虎離山,後段那邊,還有支撐梁,那才是我們的主要目标!”
“主力?”司煙摘下頭盔,将嘴裡的血狠狠的啐了出去,“這隻有一個中隊,哪來的什麼狗屁主力。”
那大隊長愣了愣,猛轉過頭,看着圍在這,将他手下人一個個卸了動力背包的戰士,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不對,不對……”
“中隊長,你帶兩個支隊,以我們現在的實控線為基礎,怎麼合适布置防線,就怎麼打,往前往後,你說的算,但不能避戰,不能給我把這個地方丢了。有問題就報給我,我先去右舷支撐梁,要是這兩邊都沒問題,我就去後端了,要是那時候你再跟我喊,長翅膀都救不到你。”
“明白!”
幾艘靜默的戰艦靜悄悄的從虛空隧道中駛出,被壓抑到極緻的空間波動就像一次普遍的能量波動,“小姐,通訊雷達剛剛捕獲,柳家的緊急信号。”
血,從咽喉順着刃鋒湧出來,潑在護面上,從晶體外面上滑落。短鋼針打在外甲上,将将打穿,隻将靠近的幾人擊退,砸在湧來的人群裡。蜂擁而來的運載機一架架失控撞在一起或是鋼梁上,綻開焰花。卻仍是蝗蟲一般,向右舷上湧過來。
秦中錦利用這難得的空隙,為步槍換上了新的冷卻管,一刹那湧起的白煙,像是纏在槍身上嘣出怒氣的白龍,滾燙的彈托砸在人群裡,閃爍的槍口焰散在霧裡,像是附着神性的怒火,像是工廠喧嚣的蒸汽中掄起大錘的工人的怒火,惡狠狠地砸在這些顫抖着被逼迫着沖上來的少爺兵身上。
右舷這片聯通着沒斷開的區域,若說大,也不過隻是整艘船極窄小的一條,若說小,此刻正承載着幾百人,且還在不斷增多的熱戰,而這裡,幾百人腳下交錯的鋼鐵結構和二中隊背後交織的梁柱正緊緊拉着維持着這艘将要解體的大船。
“一中隊!一中隊,匪兵改變了進攻方向,他們在集中攻擊右舷連接段,成倍的人數劣勢,我們已經馬上到了,後端清理工作完成後,請立刻……”
“收到。同志,我們在另一側。”司煙在疾馳的隊伍中擡頭,沉重轟鳴的腳步聲在此刻都變的緩慢,他們的目光跨過深淵交織,璀璨變換的戰火在他們的護面上閃爍,呼嘯的運輸機在他們之間穿梭,卻隻片刻,他們各自向同一個方向全力行進,也注定在同一個地方再見。
轟——
璀璨炙熱的灼目的光線撞在身後那艘停泊在創口外的戰艦上,白光一瞬間将所有人遮蓋,卻也隻有一瞬間,導彈狠狠地砸在那艘戰艦上,巨大碎片和爆炸一起讓整個戰場寂靜下來,結隊的戰機在創口外一閃而過,那是何等精彩的煙火,是難得的豐富的色彩,是罕見的攝人心魄的光芒,在創口外那深邃的深空中綻開。
“跪下!别動!!”被秦中錦摁在地上卸去背包的隊長正呆呆的看着那艘仍在不斷爆炸的戰艦,随着爆炸一整個脫落的外挂模塊裝甲,看起來好似有一個軌道船塢那麼大,此刻卻孤零零的帶着一連串的碎片,有的還挂着巨大的機械臂,飄向太空。
這裡的千百人,大多都是新兵,都是第一代繼承的父輩軍戶身份的新兵,他們為自己的身份和階級感到驕傲,可此刻,尊嚴好似在随着那艘戰艦一同瓦解,一起動搖的,還有那天生高貴的信念。
“站着讓人打,還手都不知道,要不是我經過,你們還要當王八讓人欺負多久!船上的導彈火炮都是擺設嗎!這帽子,這軍徽,你們現在帶着不羞恥嗎!把陸戰署的兄弟推出去,怎麼,陸戰署是一個集體,你們不是,這一整艘戰艦,不是一個集體了!”
司煙在艦橋外來回踱步,許多次要沖進去,卻硬生生被下一句怒訓撞回來,最後,終是拿定了主意,跨過了那道門,“止墨……”
“閉嘴!讓你說話了嗎?說他們沒說你,滿腦子都是政治影響,這個不得罪,那個不能惹,江老頭想的再多,也敢打,好的不學,壞的倒是挺像。怎麼不知道再多想想他們奔着誰去的,你要沒在這艘船上他還撞嗎。你不是不知道還要帶人往最危險的地方鑽,你比别人多幾條命是不是,你信仰堅定,政治覺悟高,你不怕死,北方艦隊缺不怕死的人嗎?”柳挽溪指着正在艦橋上挨訓的指戰參謀班子,“你問問,他們怕死嗎?”
“不怕!”
“你們希望為誰戰鬥,甘願為誰流血犧牲!”
“為人民!”
“司煙司尋迹,你可以死,可以犧牲,但是别浪費了你的價值,你不是什麼英雄,你和你的艦隊站在一起堅守崗位!拿着熱切刃和步槍去和人肉搏,不是你應該做的。解散!我帶你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