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罵了吧。”靈計端着兩碗茶,湊到正在食堂呆呆坐着的司煙身邊。
“靈計,你怎麼在這?”
“噓,我現在叫崔錦,叫我靈計也行,但是得先記住我身份。”
司煙聞言已經明了,頓時也明白了柳挽溪去做了什麼,“這麼長時間兜兜轉轉,就為了悄無聲息的把你弄過來?”
“不止我,還有錦時天虹,呃,現在他是叫,李楓修,記好,一定記好。”
“身份都安排好了?還挺快。”
“每年都有人陸陸續續往忠威教院塞人,這都不算事。”
“行,你忙去吧,我休息休息。”
“诶,怎麼還趕人走呢,上次見面都多久前了,不想我也不用這麼絕情吧。”
“那随你。”
“這茶是我好不容易讨來的,就算錦時天虹見了,那張撲克臉都會有些變化,嘗嘗。”
“我不懂茶。”司煙正拒絕着就被靈計推着茶碗怼到了嘴邊。
“我都能想到你在糾結啥,柳姐姐說話沒分寸,傷你心了,然後之前碰到我們,覺得原來還有我們這一批人在,高興。結果今天,發現骁勇善戰的北方艦隊不是單純的支持江家的軍閥,原來這麼多人,自己的特殊性一下就被否定了,救世主的地位一下子就跟個笑話一樣了。”司煙慢慢将茶放下,茶香和淡淡的澀味一同腔暈開,也将他的情緒勾了起來。
“北方艦隊的平均年齡已經一百多歲了,跟你一起浴血奮戰的都是過去的老兵,之所以在這破地方,都是因為柳風柳将軍為了保留實力,說白了就是機會主義錯誤,某段時間覺得自己力量單薄,應該蟄伏以期起義,卻到現在,四十年了,仍然沒能達成目的,十年前有機會,但是,你也知道,柳将軍死了,沒了柳将軍,江老勢單力薄,一個支離破碎的北方艦隊,能保下來,已經是難得了。”
“像我、錦時天虹還有你這樣的,年紀不大的,少,太少了,絕大部分北方艦隊的同志們是沒孩子的,因為,沒意義,教育被教司和方政府把持,我們需要付出很大代價才能做到培養出屬于自己的人才。原本教司還有願意和我們合作的一派,可自從七五年教司政變,政教分權也不複存在,就更難了。”
“你是想說,我也很難得。”
“我隻是在闡述曆史和事實,柳姐說的沒錯,你不是救世主,不是什麼英雄主義角色。可也僅此而已,同志。”兩隻年輕的有力的手,穿過熱茶騰起的蒸汽,緊緊握在了一起。
“怎麼都是蠢貨。”方千秋煩躁的揮手,長袖拂過揉頭侍女的手,觸電般收手,跪在龍椅後,“柳正祭走了嗎。”
“回禀陛下,柳正祭正在進宮的路上。”内官上前兩步,跪到地上低聲回禀。
“柳正祭柳大人,他的弟弟可是做了驚天的事情,你敢提他的大名,看來是個不死不滅的。”方千秋動動指頭,閉目不再理會,“怎麼,孤說話便不需要人伺候嗎?”
宮女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卻正看到那内官被堵上嘴拖出去,本就打抖的腿腳更軟了下去。
“柳大人做了那麼大的事,得好好犒賞,你過來,讓孤好好想想。”方千秋拉起她顫抖的手,能被送上來揉捏伺候的,自然是精挑細選,手上有着些功夫又是難得好看的。
“當值内官何在。”
“陛下,奴才在。”
“會選啊,孤給你個抛頭露面的機會,你要不要。”
“奴才……”
“啊—”當值内官遲疑片刻,卻聽得那宮女突然嬌痛一聲,極輕極短,在此刻偏偏如憑空起雷一般。
“痛了。”方千秋一臉心痛的樣子,慢慢松開加力的手,露出些許紫紅,“那柳大人,會不會嫌棄啊。”
方千秋細細摩挲着那點紫紅,像是個溫潤的花花公子,“都不敢說話了嗎?”
“可孤,剛已經處置了一位内官了。”那跪伏着的内官早已叫冷汗浸透了全身,整個人不可抑制的抖起來。
“奴才,奴才的命都是陛下的,任陛下如何差遣。”
“嘴笨啊,那正好,嘴笨手總該很巧吧,來,孤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
“過來!孤可有叫你起身啊?”
剛要站起的内官又猛地撲倒,歪七扭八的爬到近前,伏在那侍女身邊。
“你們說,孤已經想好了如何提點柳正祭進宮後的言語,可孤該怎麼犒賞那位手腕剛強的柳正恭柳大人呢?”方千秋沒看着他二人中的任何一個,隻是軟飄飄落下一句話,“不說,是想不到,還是不敢說?”
“陛下,奴覺得……”
“奴覺得,柳家兄弟既是陛下心腹,又新入朝堂官居要職,此刻若有變動,定然朝局不穩,自損根基。”丞姬從後殿轉進來,一步隻能邁出很小的距離,卻仍快步趕到近前跪服在方千秋身下。
“你來了。”方千秋用腳尖掂着丞姬的下巴,将她的頭擡了起來,擡起緊繃着的脖子,連下咽都變得艱難,呼吸亦有些困難,“倒是趕上一場好戲,有眼光。”
“陛下。”丞姬說不出話,也不再能做出什麼動作。
“你。”方千秋冷冷指使着那個内官,“幫柳大人,取走他的賞賜吧,交代柳正祭,要好生為他弟弟保管。”
方千秋甩手,将那侍女甩到了内官身邊。
“是,奴才這就照辦。”内官如蒙大赦,感激的看着丞姬,卻在這局面也無計可施,隻能領着侍女退下,先離開。
“笨啊。”方千秋不耐煩的聲音像是催命符般在二人耳邊炸開,“你說,為什麼他們都這麼笨啊。”
方千秋鉗住丞姬臉頰,猛地将人提到龍椅上,極不自然的伏在他身上,“你幫孤,教教他們,好不好?”
溫熱的氣息打在耳朵上,紅暈不受控制的蔓延開,方千秋感受着懷中那不可控制的顫抖,手順着脊梁攀上來,攆着下巴将那精緻的楚楚可憐的面孔挪到面前,“去。”
“大人……”丞姬從懷中落下,一步步走向那二人,内官不自覺的小步退後,甚至退到了那侍女身後。
丞姬走到二人近前,回頭看,隻看到方千秋那一副看戲的樣子,心裡已經笃定方千秋想要什麼樣的結果,“怕疼嗎?”
那侍女任由自己的手被丞姬拉着,那塊紫紅映入丞姬眼簾,倒是讓丞姬心裡原本笃定的猜測,變得動搖起來,生出的那一絲信心也随之湮滅。
“失手。”
丞姬哪裡不知這隻是随口應付她個結果,雖然,這連應付都算不上,這兩個字由方千秋說出來,也算是天大的恩典了。丞姬不去看侍女的反應,那比振翅聲還要輕微的哀求更被擋在耳外。
“内官。”那内官聽到丞姬的聲音又退後兩步,卻又隻能忍着恐懼慢慢靠回來。
“去準備柳大人的禮物吧。”丞姬牽着侍女的手,放到内官手上,“記得裝潢的好看些,别丢了内廷的臉面。”
“孤許久沒見血了,這大殿的紅都舊了。近幾日你也憔悴了,需要些紅火的襯着,别老這麼慘白慘白的。”那内官抖的像個糠篩,方千秋撚了顆透紅的葡萄,手腕輕抖,水晶晶的從階上滾落,“柳大人快到了吧。”
“若孤的耐心耗盡,丞姬,便由你動手吧。”方千秋高高在上坐在那寬椅上,早已備好的器具由幾個侍女推上來,濃厚的熏香散出冷冽的香氣撲進幾人的心裡,将思維冰封,把理智吞噬。
“柳大人,請留步。”内官抱着兩個盒子,攔住宮門外的柳正祭,“陛下聽聞南元出了大事,命奴才送些賞賜。”
柳正祭狐疑的湊過去,卻發現這内官的袖袍處滿是血污,“你是陛下的内官?”
“柳大人還是先關心自己吧。”内官将其中一個盒子推開,裡面放着的赫然是一截舌頭,“這是陛下賜給您的,至于另一個,是給柳正恭大人的。陛下口谕,隻可親啟,且必須你兄弟二人同時在場,且此二物都是禦賜,亦是内廷精挑細選的物件,必須妥善對待。”
“這。”柳正祭看看血污,又看看這盒子,鑽心透骨的寒意從骨縫心海中生根,開出花來,“大人,小小敬意,不知殿内……”
“柳大人,該提醒的能提醒的,都呈給您了,奴才的命值不得這麼多錢,您啊,收好,好自為之吧。”内官推開他的手,将兩個盒子放到副官手中,頭也不回的從側小門回了宮城。
“大人。”
“把東西仔細收好,我們即刻啟程,去南元。”
“不進宮了?”
“人家已經叫我閉嘴了,我再去有什麼用,像這個舌頭的主人一樣,被割了舌頭嗎?真不知道我這個好弟弟在做什麼,好好的拉攏商談,搞出天大的簍子。殷都已成死地。”
“别怕。”厚重的帷帳撤去,午後慵懶的陽光穿過薄紗,細密的光珠浮在粉紅的肌膚上,随着喘息微微顫動,影光交折,輕薄的中衣飄落,朦胧的随意遮掩,“有件很有趣的事,我希望你去。”
空空如也的藥劑管在地上碎開,朦胧的光線在濺起的碎片間交織,丞姬咬住下唇,可那朦胧的光感像是揮之不去的迷霧,持久的籠罩着她的感官,隻有那熱切的刺激被放大,勾勒包裹的無比清晰。抽離,也隻剩那微微的震顫挑逗着她脆弱的瀕臨瓦解的意識。紊亂的呼吸顫着,糾結在幹緊的咽喉,昏沉,卻被那一絲絲清醒折磨。
呼——
煙從薄紗的間隙中湧出,翻滾,又消散,“定是要你去做的。”
“殷都消息,這次宮裡也要下水,局勢愈發混亂了。我已經安排好,我會以場内監督的身份參與考核。”柳正文将情報推到兩人面前,“宋清山那,我還沒通知,我怕他……”
“不會,他的利益暫時和我們保持一緻,倒戈對他來講沒有好處。”司煙接過情報,翻了翻,“這個領隊什麼信息都沒有,連個照片都沒有,隻知道是方千秋指定的,這算什麼情報。”
“我們現在知道有這麼個人了,就夠了。”柳挽溪放下情報,擡頭看着柳正文,“這批學生裡有沒有表現突出的。”
“沒有,今年派系分化最為明顯,哪裡還有清清白白的小白花。”
“要說能再加一隊人,我身邊三個人,本就隻能帶兩個。陳甯生也有些帶隊的能力,我看他成績也很好,不如就……”
“原本,我沒什麼意見,甚至也早早想過,可最近,有些事情叫他的日子有些難過,我們再如何,也堵不住别人的嘴,擋不住别人造勢。我有些擔心,他會對你心生怨怼。”
“我明白,如今的局面,我也早已和他講過了,我願意對他保持信任。”
柳正文的擔心被司煙的信心壓下去些許,終還是有些動搖。
“那就這麼定了,順利的話實力持平,出了意外也不過還是現今面臨的困境,對那小子沒信心,對我們自己的同志還沒信心嗎?”柳挽溪站起身,為這件事拍了闆,“我們演習場見。”
“公子。”李藏沙和石衆善等在武備庫外,厚重的戰甲把石衆善滿是橫肉的大頭都襯的小小的。
“以後别叫公子了,别扭,叫哥。”
“哥。”陳甯生走過來,轉轉身子把挂點上繁多的裝備孔雀開屏似的顯出來,“看,特專業。”
“挺像樣。”肩甲震了震,散着一身金鐵交鳴聲,“去吧,别給我丢面。”
“明白。”司煙看着陳甯生走遠,背影漸漸被大門外的光芒遮蓋。
“我們也走吧。”
“姐放心吧,戰場科目沒什麼人打得過咱。指揮科目更不用我們操心了,就是最後這個神教科目……”運載機突兀的震動将靈計的話打斷,不多時,艙内響起猩紅的警報。
“防撞擊姿态!”
“嘿!北方艦隊這麼有錢,要是年年這麼搞得砸多少架運載機啊。”石衆善一腳踢開艙門,一手一個将兩人從墜毀的運載機裡拎了出來。
“每年科目都不一樣,考核内容也都是教司設計,這坨正燒着的鋼鐵,都是教司的錢。”司煙爬起來,粗略查了查裝備,“好了,快,去駕駛艙看看,教司眼裡駕駛員的命可不值錢,别給當耗材了。”
啪——
防彈玻璃的一角被戳破,司煙猛地用力将一整面玻璃都撕了下來,趁着火勢還未蔓延開,将昏迷的主駕駛抱了出來,“副駕怎麼樣!”
“傷勢太重,救不過來了。”李藏沙的雙手沾滿了鮮血,甲片關節之間已經悄悄滲進去許多,毫無準備的被血腥和死亡一頭撞進腦海裡。
“這麼多運載機同一時間在不同入口墜機,這就不可能是意外,帶上他,我們得離開墜機點。”
“通知,已經出現被淘汰的隊伍,現公布以觸發扣分項,一、被認定在墜機後失去戰鬥力;二、駕駛員在墜機後仍有生命體征,因搶救不及時陣亡及其他造成此階段已無駕駛員分配的情況;三、在存活後冒犯聖靈。第一階段結束,現發布考核任務:保護駕駛員到達外圍營地。扣分項:一、駕駛員在第一階段死亡;二、一名及以上學員被判定喪失戰鬥力;三、被俘虜。”
“被俘虜,就這些東西?能俘虜我?”石衆善摁着叢林中沖出來的東西,準确說是一種矽基生物,他所用的武器正插在樹幹上,是一種通電的長棍,當時它從樹叢中沖出來,便被踢飛了武器,摁在了地上。
“曾經在夜茲發現過一個已經毀滅的文明,這是根據我們能收集并複原的數據弄出的類似生物,還還原了一部分低端科技,看來我們這次的敵人就是他們了。”
“一個文明滅絕了還要被拉出來做假想敵,啧,也算可憐。”李藏沙拔下那根長棍舞動兩下,倒還算順手。
“當然,還有人說,他們隻是一個開拓團,在夜茲星系發現了滿足他們需求的行星,便停留了下來,最後才因為一些意外,加上開拓團處理能力受限才留下我們發現的一片廢墟。”
“那不就是說,他們很可能是一個未知的星際族群,和星浪一樣。”李藏沙看着被石衆善押住的金屬人,眼中多了些懼色。
“幸好,我們的技術受限,這種生物的許多特性沒辦法還原,不然,衆善,你湧對付人的法子對付他,怕是此刻已經兇多吉少喽。”
“啊?”石衆善看看被自己死死摁在地上的金屬人,狠狠一拳頭砸了下去,将整個腦袋都砸扁了,“這下總行了,嗯!怎麼還在折騰。”
“因為不知道他們的緻命器官,給動力扣了不就行了,仿制品而已。”司煙湊過去,找到燃料供應口,一槍托砸了下去,固體燃料暴露在室溫室壓下迅速升華,“搞定,走吧,現靠近外圍營地再說别的,這雨林容易隐蔽,仔細點。”
“姐,都招了,是個姓夏的找過他們,越好他們三隊人進來就想辦法集合,然後搜尋我們這邊的人,其他的不要招惹。”
“不要招惹。”柳挽溪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們後面跟着的還有尾巴,給這些人動力包拆了,留給那群‘清道夫’,要是夏鐘磬有什麼手段能定位到這,那就找他們去吧。”
司煙拿出僞裝布把駕駛員藏在灌木裡,遠處的外圍營地與其說是一個營地,不如說是一個被攻陷的大型基地,機載的小型雷達陣列都在基地裡掃描到許多目标。
“咱這是摸到人家老家來了,這坐标也沒錯。我繼續監控基地,湧瑾,監控附近的熱源信号。”
轟——
接連的幾聲爆破在基地對側炸開,建築廢墟将爆破的火光遮蔽,可那卷着沙石足有兩三米高的氣浪和滾滾濃煙是無論如何都擋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