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足夠了,把陣線控制住,沒有旗艦的命令,絕對不許後退。”投影搖晃,沈自流和他身後忙碌的艦橋指戰員們一同散去,“紀遠,把張鼎全、袁成叫來,旗艦參謀部所有能夠參加會議的參謀立刻集合。”
“公子,元中守備艦隊通訊。”
“接!”
“我是元中守備艦隊總指揮,黃稻豐。我部協同瞭查司蕭監察使剿查向元中星系的叛匪,無意阻礙你部軍事行動,隻是需要臨時搜查,以确保你部行軍安全。”
投影中的男子甚至不願看向這邊,隻是眼睑低垂,眉頭微皺,打發什麼嫌客似得,卻強捏着鼻子要湊上來讨個不歡而散。
“我部奉旨北上換防,編制、随軍人員皆都存檔帝國總參謀部,沒有方總統旨令和總參謀部授權,我部有便宜行事之權,你部無權幹涉。”司煙把手搭在斷鍊鍵上,随時準備終止這不會有結果的通訊,“無端阻礙軍務,就算是瞭查司,也要背好這口鍋,絕不可能甩的出去。”
“黃總指揮,我就在這靜候。”不等黃稻豐回話,投影搖晃,通訊已經斷開。
“都到了。”司煙看看四周,旗艦指揮中心的幾位指戰員都已經到了。
“沈自流,你那邊做的很好,但一定要維持住陣線,有任何困難和變化都要及時上報指揮中心。”沈自流算是這些人裡最年輕的,卻也是最膽大的,雖然大局上缺根弦,可腦子總能用在關鍵的地方。信号太雜,擾的他的投影都變得不真切。
“空戰署的作戰安排,全局的統籌,一直都是袁指揮在做,具體的命令安排需要你自行根據行動計劃和即時命令做出調整。”袁成捋了捋泛白的胡子,隻是皺皺眉,沉吟一聲便算是應了下來。
“張将軍,陸戰署按照預案做好部署,随時待命。”張鼎全點點頭,繁重的外甲卻幾乎遮掩了他的動作。
“周惑,你們側衛艦隊在左右兩翼展開,兵力單薄,壓力很大,卻一定要頂住,哪怕他們開火,也要頂住,等待衛将軍進入戰場。”司煙放下手中的指揮杖,隻是看着指揮中心的指戰員。
“旗艦指揮中心常務委員,衛橫陌缺席,由政教部執行書記,旗艦指揮中心執行政委、參謀,趙乾聲,代行表決。”趙乾生上前一步,向衆人敬禮。
“集團各艦隊,以旗艦指揮中心指揮權委任為權力部署,以常備一号預案為行動參考,跟随旗艦指揮中心即時命令部署行動。現,在場的兩位常務參謀及參謀長、副參謀長、總指揮、陸戰署總指揮、空戰署總指揮、攜參謀趙乾聲,表決。”
“參與決議八人,全票通過,命令下發。”
砰——
護士從走廊那一頭跑來,推開門,隻看見軍官擺擺手,便又退了出去。
“我的素材、報道一個字都還沒發回去,他們如何出的報道!這照片,根本就不是陳關,這視頻更是無中生有!無中生有!!”傷勢已經穩定的王秋衡猛咳嗽着,怒火攻心差點咳出血來。
“荒唐!荒唐!!”王秋衡感到了極大的侮辱,他追求的榮譽,他的職業,和他在那場屠殺中收集的真相,都在這一刻蒙受了巨大的侮辱,“柳将軍在哪,我要見她。”
“柳将軍和戴副官已經離開陳關了,現在由我負責您的安全和一切事宜。”
“靖雪還是晚瑜,他們回不來,我去便是了。”王秋衡在床上掃了一圈,又咋病房裡看了一周,“先幫我把這身病号服換下來!我好了!”
“王記者,您的家人已經在路上了,下午就能……”
“我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見到柳将軍。”
戴卿黎把晚瑜守備艦隊的收編名錄放進檔案室,返程的長廊裡滿是忙碌的各級文官,誰也沒時間擡頭,隻是自顧自的尋着路,在空隙間穿梭。
“戴副官!戴副官,王記者要來見小姐。”
“先讓他放心和家裡團聚,最快也要在站穩殷墟之後,快則五六日,慢則半月,讓他稍安勿躁。”
“馬蜚晟是老軍閥,不論威逼利誘,隻要我們威脅到他的軍隊,他定要狗急跳牆。隻需要給他些好處,我們借道而已,他一定會裝聾作啞。”艦橋上,參謀們圍着幾位常委參謀正吵個不停,許多人紅了脖子。
軍靴的硬皮底子踏在鋼鐵的地闆上,铿锵的腳步聲在人群中穿梭,走近,卻無人留意。
“借道之後呢,連舍十一的北方集團第二救國艦隊怎麼辦,若是繞過他們,連舍九和連舍十要繞遠路不說,第二守備艦隊想要就可以北上控制連舍九,第二救國艦隊東出就能控制渡樞四,前後落鎖,連舍十的南方就是廣梁。”
“背後的殷墟還不能作為立足點,這就是一條不歸路,是他們在困陣中留下的僞生門!”
“前狼後虎。”柳挽溪雖蹙着眉頭,卻斬釘截鐵地點在了連舍十一,“隻要把風吹起來,牆頭草注定會倒向一個方向。恰巧,左右扇風皆為我控。”
“總指揮,總指揮!您慢點,慢點诶!”衛明柊和李藏沙年紀相仿,卻有顆永遠操不完的心,他這個副總指揮,在李藏沙到職前,已經将一切繁瑣細緻卻無關緊要的事情解決的一幹二淨。
可被北方集團揉褶扔進廢紙簍的,這個巨大的爛攤子,又怎麼是他一個不受寵、沒地位的定塵衛家不知道第幾房庶到沒邊的明字輩小輩子能全然支撐起來的。
“衛爺爺你腿腳快點,天天操着爺爺的心,别真變一身老骨頭了,這回,咱可肯定要把虧空全填滿,最起碼每門炮能裝填一次,充能一次,導彈發射井裡能有一發導彈,陸戰署每個人能背幾發子彈,動力背包能轉起來。”
“這個軍火遊商,每年來一次,每次都要和彭家人談好久,就算我們能見到人,還能不能剩下湯,也不好說。”衛明柊嘴上說着,腳程卻快了些,兩個人飛似的躍到敞篷大四輪上,太急了,甚至帶下個已經氧化的門把手。
“先揣着,回來讓汽車兵看看能不能粘回去,艦隊财産,我放好。”衛明柊把這節把手塞進衣兜,對着有些歪的車内鏡正了正帽檐,鏡面上斑駁的泥點遮着他的臉,朦胧的隻能看到些寬柔的眉眼。
“咱倆誰開車?”李藏沙指指空空如也的主駕駛,帆布面磨破的洞口裸露着也算有支撐作用的軟彈簧,正默默搖擺着。
“汽車兵!!”衛明柊抓着防滾架站起來,探出頭大吼,破敗的大院裡卻靜悄悄的,“警衛連!!”
“得得,我來開,省省嗓子,昨晚上食堂是不是又沒放飯,興許正睡着,到午飯就都醒了。”李藏沙抓着衛明柊腰帶站起來,順帶着把他摁下,一步跨到主駕駛,把那彈簧扒拉到一邊挂着還沒破的帆布面,免得總探出來。
“一百多年後,我要是去鄰居家蹭飯,然後跟鄰居家小孩吹牛,我就能說,我年輕的時候,堂堂艦隊總指揮,親自為我開車!當司機!”衛明柊壓着帽子,張大着嘴,叫呼嘯的風灌進心肺,在偏僻駐地的蠻荒野路上嘶吼着沖出颠簸。
“對自己老年生活這麼悲觀!?”中控上挂着個不知道從哪請的平安符,木牌時不時打在擋風玻璃上,當當作響。
“這叫悲觀?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生活在哪,哪就都是我的朋友,沒人排擠我,像個大家庭。像我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世家子弟,娶哪門子親啊,高了看不上我,低了家族蒙羞,我就注定自在快活一輩子了!”
“自由啊!!!!!”
荒野的鷹在雜亂糾葛的藤蔓種掙紮着飛出,風吹過他淩亂的極不體面的翎羽,被它鋼鐵一般堅硬的羽毛切割,亂流颠沛,它總飛不高,在天上好似流星般墜落。
前路上的雲朵終于高高升起了,它借着那風,終于又回到了高空,可這裡寒冷,四周的一切都好似寒針鑽進骨髓,這風竟叫它趕上,原來也隻有它願意追逐這陣寒風,這陣在許多飛禽眼中注定會砸向地面的寒風。
可這是他的自由,是他的心髒,一次次泵出熱血,咚咚擂鼓一樣的泵動聲中,掙紮出的鮮活的自由。
“你不是衛家的衛明柊了!!!”李藏沙随着他的高呼大喊。
“什麼!”呼嘯的風吹散李藏沙的聲音,零落的,墜在這片荒野。
“你不要做衛家的衛明柊了!!!”
“那我是誰!”衛明柊望着飛逝的原野,連成線,模糊成片,“我是誰!!!”
“你做!”李藏沙吼出去,卻說不出,好似湍急河流上沖出的獨木舟,懸在瀑布上,将要墜落,空落落的許多話抓不到實處,“你做自由的,星空上的衛明柊!!”
砰——
幕影破碎,原野消去,突兀的,紮進冷光冷色的空間站聯通隧道。原野,隻是他們的駐衛空間站設定的虛拟環境罷了。
轟——
隧道兩側的冷色警示燈連成線,轟鳴聲籠着隧道,比原野上呼嘯的風還要喧嚣。
“你去過真的草原嗎?”沉默良久,李藏沙緩緩開口。
“沒有,衛家子弟從小隻和兵戈作伴,我們旁支庶出子弟更是如此,就像被關在那方天地的野獸。”衛明柊坐下,把淩亂的發絲挑回去,“嫡系的那幾位和得勢的幾房應該是什麼都見過。”
“将來,我帶你去,我們的艦隊開到一處生機繁茂的星球,綠野仙蹤一般的地方,綠野仙蹤你知道吧,童話。”
“綠野仙蹤……”
避讓燈閃爍,遠處看去,連成一片星河,沈自流指揮的前鋒正用這種完全暴露自己位置的方式标記着兩軍交界。
“報告,衛将軍所帶後軍已到達作戰位置,完成作戰部署,請指示!”
“王安的第三守備艦隊仍無動作嗎?”司煙扶着投影盤,在有些燥熱的艦橋中脫了外套,白襯衫上也有幾處洇了汗水。等待的時間不算久,卻大大小小先後突發了數十次冷不丁的摩擦。
“仍未檢測到任何向元中星系虛空隧道的曲率波動。”
“接黃稻豐!”
“他司煙司尋迹是奉了明旨調防的,我再如何拖,也隻能拖到他完成集結,已經是時候了!我不管是何原因導緻彭剛至今仍未通過梁昌,再讓我阻攔,你便親自來元中為我收屍吧!這尊瘟神,不如叫你王安兄親自擋一擋。”
黃稻豐緊攥着拳頭,恨不得把投影那頭的王安拉出來痛打一頓。
“什麼叫我沒有壓縮足夠的空間,沒能叫他的艦隊集團無法展開。王安,你有本事就去堵你梁昌的躍遷隧道!有彭剛給你撐腰,你一定做的了,熱戰也好,碰撞也罷,王安兄有膽有謀,何必在這裡和我浪費口舌。”
“司令,衛戍集團請求通訊。”
“不用接了,告訴他們,我黃稻豐,讓路。”黃稻豐回頭看了眼還沒挂斷的王安投影,“王安,你我言盡于此。”
“記,沈自流部快速橫穿元中星系,在虛空隧道外駐紮;左右側衛艦隊為後軍及其護衛辎重建立穩定安全通道,中軍變後軍,随我壓陣。”
吱——
老舊的刹車片擦出許多火星,終是刹住了車,衛明柊跳下車為駕駛位上的李藏沙鄭重地拉開車門,禮數到位的很,隻是這位置關系,着實有些滑稽了。
大教堂外人來人往,就連常年站在庭院外侍奉的神侍也忍不住看低了二人一眼。
“軍火生意在大教堂談,也蠻反差的。對着聖靈讨論殺人效率和權财交易。”李藏沙撣去挂在白手套上的些許碎革,正看到彭山帶人從正門氣沖沖走出來,“該我們了。”
“少爺,柳家人。”彭山身邊的副官看到了李藏沙,附耳提醒。
“柳家人?”彭山挑着眉頭扭頭看了一眼,指了指那破車,“任他去,就憑這破車,還能拿下幾百萬軍費的單子不成?還有,這是江家人,養一個重攻艦隊就夠江老頭賣血了,現在還要養一個廢物一樣的小型艦隊?我倒希望如此。”
“忒!”彭山随地啐了口痰,轉身便全然忘了這無關緊要的兩個人。
“彭山看到你了,你們認識?”衛明柊跟在李藏沙身邊,默默走到了最右邊,誓要離那個神經病遠遠的。
“當然,在忠威教院交過手。”李藏沙沒有回頭,隻是一味向前,“搞到槍,我帶你和整個煙雨艦隊,站起來。”
模拟的自然光從教堂高高的塔尖後轉出來,無私般灑下聖潔的光輝,突兀的将向上走去的李藏沙淹沒,衛明柊逆着光,追過去,有些刺目,他擡起手微微遮擋,刺目的感覺不再,再睜眼,卻發現自己正被他的影子遮蓋着。
“你是神。”衛明柊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隻是平白地吐出這麼一句話。
“嗯?”李藏沙回頭,終是衛明柊的聲音太輕,沒能落進他的耳朵。
“沒什麼,我們快去。”
鑲滿玉石水晶的教堂大門緩緩拉開,遊商沉着臉正要走出來。
“先生留步!”李藏沙遠遠擡起手,循着台階幾節并作一節疾跨了上去,“先生,我是煙雨艦隊司令官,李藏沙,我想跟您談談,關于生意。”
“彭長官已經和我談崩了,我是雲夢人,代表的是星象集團的利益,北方集團的誠意我已經領會了,不日我将返程,貴軍就不要再派人來羞辱我了。”那遊商擡手指指門外,“請。”
“稍等,稍等,先生,我不是北方集團的,我跟他們沒有任何編制關聯和合作關系,隻是我艦隊的建軍地在這。我代表煙雨快速反應艦隊,跟您談談軍火貿易,可以嗎?”
“我給你五分鐘,請。”
厚重的毛毯吸去踏步走過的聲響,神的畫像懸在高處,俯視着好似蝼蟻的幾人。
“先生,這是我的采購單。我相信您有足夠的貨,我們隻需要一個合适的報價。”橡木長桌上隻剩下劃動屏幕的聲音,安靜的能聽到遊商手中雪茄煙絲燃燒的聲響。
“這些東西足夠武裝一個小型艦隊了,你胃口比我想象的大。”吐出的煙霧遮蓋了遊商的面龐,“戰艦清一色都是星象集團的,在大殷,也隻有那位才能有這麼大手筆。你背後……”
遊商卻又笑笑。
“哼,你倒有手段,不知從哪敲來這麼一筆橫财,倒是夠你做個大軍閥了。這些貨我确實出的起,隻是價格,我要五千盎司黃金。”
“成套的單兵作戰系統又不值錢,戰艦上也主要是維護配件和彈藥、充能藥這些消耗品,五千盎司,先生是想在我身上把彭家人給您的委屈一股腦算過來嗎?”李藏沙眼睛裡帶了些怒意,好似被羞辱了的幼獅。
“我一路從南到北,橫跨十數個星系,就為了這一單,五千盎司,很公道。”
“先生不會還在等彭家人回過頭來競争吧?自以為奇貨可居。”李藏沙輕笑一聲,帶着些嘲諷慢慢說,“北方集團正在分批南下,為的就是全面換裝來自星象的新裝備。在這件事上得好處的不可能沒有你主人吧?”
“為了繞開方千秋,豢養私兵,你确實不方便遠程通訊找你家主人。我猜,這是你第一次和彭山談生意,可既然這麼重要的事情都丢給這個蠻子了。先生,您覺得,彭誠舒還願意和您做這一份公平貿易嗎?”
雪茄猛縮了一段,濃重的煙霧被遊商吐出。
良久。
“四千盎司,再少,我甯願抱着這些所有,葬進深空。”
“我會幫你拖住彭山,讓他分身乏術,顧不上追殺你。”李藏沙得意地擡眼,卻發現遊商仍是那副淡漠的樣子。
“三千八百盎司。”
“你和你手下人的命就隻值兩百盎司?”李藏沙聽到這破天荒的報價,被氣得笑了出來。
“一個小型艦隊,隻值這些價。”遊商笑了笑,語氣中多出了一絲嘲諷,“而且這還隻是個承諾。”
“我最多拿出三千盎司,我能保證,你可以活着離開北方集團的控制範圍。”李藏沙接過衛明柊手中的手提箱,“你我都知道彭家不會再出一分錢,你回雲夢總不能指望用一船船的軍火打開通路吧?這裡面有一千盎司,做定金,也能讓你先做打點,解燃眉之急。”
“星象的裝備,在有些地方比黃金好用,對于彭家人,我感謝你帶來的情報,我為此已經提供了足夠的折扣。對于承諾,用東方人的說法,我是個資本家也是個奴隸主,最懂得承諾,一文不值。”遊商拿起一塊金條,又放回去,将整箱都向李藏沙那邊推去幾分。
“那請讓我換一種說法,我姑且相信您真的能夠甩開彭家人,那麼,接下來,我可以從實力的地位出發做出承諾,保證您絕對無法通過渡樞四和殷墟。”李藏沙自信的好像就在逃竄卻被司煙或柳挽溪截住的遊商的旗艦上,正戲谑地看着那個絕望的他。
“你敢威脅我!”遊商的怒聲壓的沙啞,攥起的拳頭垂下,卻終散了力氣僵硬的藏到桌下。
“這是我的承諾,你可以理解為,這是我們交易的一部分。”李藏沙放松下來,靠在柔軟的皮質椅背上。
“你們要做什麼?”幾乎脫口而出,卻又戛然而止,遊商擡起手,笑了笑,“是我唐突了,我願意以三千盎司黃金的價格達成這次交易。實話說,這個價格我是虧本的,請告訴柳将軍,哪一位柳将軍都可以。星系集團庚遷派永遠都願意做北方艦隊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