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醫生,技術那邊終于把您還回來了,尋陽那邊第一批撤離艦隊剛剛到港,他們沒有足夠的醫療物資,很多工人的慢性病和職業病因為環境變化集中爆發了,幾乎所有内科可以做手術的醫生都去開刀了。”
來接韓纖悸的是秦副院長新帶的學生,還沒從醫學院畢業,就算成績十分優秀,可也才到醫院沒幾天,緊接着便跟着撤離艦隊到了通貫。
“指揮中心的秦副院長進手術室前,将外科和骨科的負責工作都交給了您,有經驗的前輩都進手術室了,外科和骨科隻剩您了。”
“院長呢?”韓纖悸脫掉外套,把後端的通行卡放進保險室,散下頭發向消毒室走去。
“在您回來的同時院長就進手術室了,每個科室都留了人,院長和副院長的意思是,打仗留下的傷你最有經驗,他們相信你的判斷。”
“尋陽開戰了?”韓纖悸皺皺眉,疲憊的面孔多了一絲急切。
“退回來的有很多傷兵,不然骨科和外科不會缺人。聽說是當地防衛軍和近軌上一些人不服從指揮,嘩變了。”
“跟我進消毒室。”兩側氣閘門落鎖,雙手舉在兩側,淡淡的白霧一點點湧進密封的消毒室。韓纖悸将手放進藥池,再抽出來時,手上已經被一次性軟塑的無菌手套裹好。
白霧散去,随着氣閘打開的聲音輕響,兩人走進氣閘。
“傷員類型細分和各類型數目都要做到可視化,五分鐘内我就要。”氣閘打開,兩人終于走進醫護區,“先帶我去看看輕傷員。”
舷窗外的星光閃爍,時不時的被遠處的鄰艦遮蔽,向後看去,卻是連成片的淡藍尾焰。
遠處,前方,躍遷波紋在空間中蕩漾,留下一圈圈淡藍色的漣漪。司煙站在艦橋,注視着這支正忠實的執行着他的命令的隊伍,“全體通過還要多久?”
“衛橫陌部還需幾分鐘,大約十分鐘後,我部可以開始躍遷。”秦中錦合上最後一份通報文書,右手搭在腰後長劍上,站在司煙身後。
“快了。”
“把第二、第三支艦隊的協防回報拿來。”柳挽溪接過文件,整個艦橋上的指戰員好似都猜到了要發生什麼,“第四支艦隊、零一三、零一四,進入出擊序列排隊。”
“主炮充能!”化學艙内的反應藥液被抽進藥室,高溫高壓的環境中正煉獄般産生着劇烈的化學反應。
“标靶坐标上傳!”
“鎖定!”警示燈帶的湛藍光輝在巨大的電漿主炮四棱流轉。
“全功率一次射,開火!”火控員挑開隔離罩,重重捶在主炮發射摁鈕上。
湛藍色的光華籠罩着整個艦橋,映在李藏沙有些失了神的面孔上。
“怎麼樣,我們星象集團的戰艦,就是要配上我們特供的彈和藥,才能發揮出這無與倫比的威力!!”遊商大笑起來,那種骨子裡的驕傲叫人心裡翻着酸澀。
李藏沙沒說話,隻是擺擺手,仍自顧自看着窗外那瑰麗的景色。
“報告!全系統測試通過,這一批裝備都沒問題。”測試員跑進艦橋,卻看到那遊商正被綁了,噤聲器壓在嘴上,連嗚咽聲也發不出。
“收押。”在遊商憤恨的目光中,李藏沙将一份文件摔在他的面前,他的憤怒一點點冷卻了,随着翻動的紙張,變成徹骨的寒冷,“全系搜捕,遇到北方集團的人盤查阻撓,那就給我一起查!”
馬蜚晟搖晃着手中冷掉的咖啡,雷達上剛剛探測到的躍遷波動甚至比隧道出口的光波出現的還要晚,老頭子的陰鸷藏在眉宇間的褶皺裡,微微凹陷的眼窩被頂光打下的陰影遮蓋,蒼白的色彩從斑駁的頭發一直延到長垂的眉毛上。
“大将軍,彭山回信。”
馬蜚晟垂眉看去,陰厲的目光叫來報的兵務長打了個寒戰,“念。”
“馬大将軍,後生彭山,聞字同大叩拜禮。馬大将軍與家父情同手足,我亦視馬大将軍為叔父,柳氏仗勢欺人,不可理喻,侄兒自當鞠躬盡瘁、攻守共進。若無内憂,今應已踏在向西征途,可今大火燃起,盡向軍需内供之事,劣侄頭無二腦,身無二軀,待前事了結,領兵賠罪。侄彭山,再行躬禮,愧退!”
良久。
“呵。”馬蜚晟似笑非笑的将沉默死寂的氣氛打破,倒是跪在地上的兵務長豆大的汗珠在此刻齊刷刷滾落,“呵哈哈哈哈哈!”
馬蜚晟愈發瘋狂的笑了起來,笑的幹澀,還有那雙眸子,若有人真敢湊上去看一看,怕是會頃刻被其中的怒火焚毀。
“彭家人,一如既往。”馬蜚晟揮揮手,将那兵務長打發,“傳令下去,柳氏的艦隊在我境内,必須暢通無阻!哪怕要接管我們的防務,也要客客氣氣的擋回去。至于其他,與我們沒有半點關系,一切交涉以不能産生沖突為基本原則!”
“西進,西進!你告訴我!要怎麼西進!!”彭山宣洩着他的憤怒,将艦橋上能打砸的東西都砸的粉碎,“現在那個什麼李藏沙抖出來的軍火案,人在他手上,貨在他的彈藥庫!”
“我現在分兵去給馬蜚晟那個老匹夫站台,他李藏沙馬上就能參我一本,說我轉移贓物!要真查下來,不隻是我父親的編外私兵,還有你們吃的空饷!!”彭山慢慢冷靜下來,指着李藏沙發來的協查公函大罵。
“這事捅不破天沒錯,他抓不到實證,就一個混蛋遊商罷了,他彈藥庫裡的虧空沒人知道,這事也不會有人能查明白。隻是那方千秋多疑狡詐,真讓那混小子逮到機會捅了出去,私兵好說,你們吃的空饷都要砸掉你們的腦袋!”
“都給我等,我們不亂動,他就掀不出新浪花,這事就過去了。”
“湧瑾,這事查不明白的,反倒是得罪了姓彭的,我們以後日子難過。”衛明柊語氣中沒什麼責怪的意思,隻是壓不下心中的擔憂。
“你知道為什麼彭家人将快反艦隊能帶走的裝備全帶走了嗎?”李藏沙坐在衛明柊身邊,星空房四面盡是傳影牆,将戰艦外的景色縮小了些許比例投進這個空曠的艙室,好似真的置身于星空中。
“本來這艦隊就是為北方集團新建的,陰差陽錯沒落到他們手中,自然要洩憤。況且都是些好裝備,就和被挖走的指戰員一般,誰不搶着要啊。”衛明柊接過李藏沙遞來的酒,先是晃了晃,卻又想起什麼,默默放到了一邊。
“挺好,你不像那些傻子一樣,覺得是彭家人貪婪成性,毫無人性的多吃多占。衛家也是大族,那些合縱連橫同流合污的事情,你應該沒少見,放到這事上,不覺得蠢嗎?”或許是長年在空間站群值守,孤獨枯寂的深空慢慢同化了這裡,時間變得漫長,生命也慢慢找不到意義,酒也越來越烈。
“我是定塵衛氏旁到不能再旁庶到不能再庶的子弟,你是草根,要這麼說,确實沒什麼原因,應該被這麼忌憚。”酒在瓶頸打着轉,留下一圈圈緩緩下流的酒珠,“怎麼,彭家人是在怕你?”
衛明柊說完,自己也笑了,那是一種自嘲,能把骨子裡的自卑刮出來的自嘲,“這地方要是真的還能有什麼希望,你覺得,我那位族兄能把我替換來?這不是個斷頭台,我就已經夠知足了。”
“你要這麼說,這還真是個血淋淋的斷頭台。”李藏沙灌了口酒,卻被辣到,狠狠咳了兩聲,“要麼斷我的,要麼就是把一切蟲豸統統粉碎在這。”
衛明柊本以為他要說什麼,正豎起耳朵,卻聽到這麼一番沒頭腦的話,“酒量這麼差,你現在還摸着老虎屁股呢,真敢醉啊?”
“疏惑,我不瞞你,我的大哥,是司煙司尋迹,大姐,是柳挽溪柳止墨。”李藏沙終是有些醉了,倒在衛明柊的肩頭緩緩睡去。
“湧瑾,湧瑾!”衛明柊想托起他的頭,将他打醒問問到底怎麼一回事,卻最終也沒了動作,隻任由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報告!梁昌方向,探測到躍遷波動!”舷窗外湛藍色的躍遷波紋在虛空隧道出口處緩緩洇開,漣漪一般蕩漾。隻是光華閃動,星系之間,或許隻是兩簇湛藍光華擦肩而過。
等一切散去,對彭剛而言或許算是錯過,對司煙而言,确是千算萬念在此刻,終算是有了個結。
“我們安全了。”舷窗外,嚴整的艦隊集團正橫亘在封鎖線外,隻是那封鎖線正在肢解,一窩蜂的湧進通向元中的虛空隧道,“彭剛發現我的旗艦落在最後,怕是急瘋了,瘋狗一樣咬過去。”
艦橋上哄堂大笑,原本緊張的氣氛緩和許多,“好了,我們快走,彭剛親帶先鋒兵力與我們相當,等後面的艦隊到位,便又麻煩了。”
“全速,向渡門二号空間站群進發!我們去那休整。”
“傳我命令,零一三、零一四封鎖第一綜合艦隊所有空間站、近軌船塢、繼進船塢,接替中端、外端重力場防務,壓縮馬蜚晟部活動、控制區間,違令沖陣,挑起戰争者,轟殺!”
話語铿锵,同她過去一次次斬釘截鐵下達的命令一樣。
“第四支艦隊,跟随我部迅速向第九、第十連舍空間站群挺進,我們要橫亘在渡關二号空間站、廣梁星系之前。”柳挽溪站在艦橋那巨大的舷窗前,前進的方向若遠遠延伸出去,或許會在某一刻,與司煙的前進線相交。
“向衛戍集團發報!”
“我部已将馬蜚晟部壓縮至殷墟主星重力場内端,現我已率部前往連舍九、連舍十,建立分割線和運輸通路,請從速北上,控制第四渡樞空間站群。”司煙看了看雷達上遠遠吊在屁股後面的梁昌守備艦隊,将信件放在指揮台上。
“命令,記!沈、衛、周三部進入渡門二号空間站群後,接收補給,休整三小時。旗艦艦隊随我繼續向渡樞四号空間站全速前進,再尋機補給,旗艦指揮中心留在渡門二,沈、衛、周直接參與集團指揮,執行政委趙乾聲作為主負責人。”
“此階段,任何違紀、違法行為,從重處罰,絕不姑息。”
“首長!”軍需處長走進中央空間站指揮室,把詳細的物資單遞了上去,“按照衛戍集團第一批北上計劃名錄來看,我們準備的物資足夠補足他們一路來的消耗,尤其是能源耗損。在補齊消耗後,也可以将他們物資儲備提高十個點。”
“辛苦你們了,今年的預算裡我會批出這一項,我會盡力把拿出去的都拿回來。”江滿烴揉揉眉頭,将眼中的愧意藏起。老頭子看上去仍是健碩的,隻是花白的頭發已經有些枯朽,到了能折斷的地步,臉上的皺紋不算多,卻沒了一絲絲輕松寫意。
“首長,物資協調給需要的同志,我們沒意見,組織上也有越過實控線偷偷給我們送物資,那邊的衛戍艦隊每次輪防都會送來不少好東西,我們也不能一直吃獨食不是。”
“别吹牛了,我一年有三分之一在朱晨過。這氣候不好,也沒什麼基礎建設,物資匮乏,那些物資都是你們的必需品。老頭子我心裡有數,該補的,想辦法我絕對不會虧了重攻艦隊。”江滿烴緩緩站起來,這副老朽的身體已經變得遲鈍。
“他們到哪了?”
雷達輕響,舷窗外,梁昌星系的方向,連片的湛藍光華浮現,龐大的戰艦探出頭,一點點自虛空中探出。少年意氣,揮斥方遒,猩紅的警示燈連成片,燈語閃爍,明亮、龐大的尾焰在一艘艘戰艦後亮起。
“爺爺。”
“我們一定。”
江滿烴的眸子随着那近來的艦隊愈來愈亮,曾經那個扶在膝下把自己推上風口浪尖的孩子,此刻終于逐漸掌握了撥弄命運的能力,随着他的同志們,聚成浪濤。
“除賊攘敵。”
“光複天下。”
“全速!渡樞四号空間站群!”那些被紅星照耀着,驕傲的孩子們,在家的港岸前,揚起滿帆,收拾着殘餘的物資,窘迫,卻乘着風,迎着巨浪,向前!
“報告,我部已全面接替第十連舍空間站群防務,廣梁方向守備艦隊暫無動向。”柳挽溪站在連舍十中央空間站的指揮室内,那些被控制帶走的舊軍官正咬着破布條,吓破了膽的被拖扶着,拉出門去。
一條從南到北,蜿蜒曲折的物資線,此刻隻剩下到達終點前的最後一顆,渡樞四号空間站群。
“少爺!馬老頭根本沒守,龜縮入港了,現在跟乖孫子似的被人拿槍抵着腦袋看着呢,柳氏直接繞過我們拿下兩個連舍了,再向北就是渡樞四。到時候就連成片了!”彭山陰郁的坐在參謀部,将堆到面前的文件統統推了出去。
“信息化!虛拟化!!以後誰再給我送紙質文件,我親自斃了他!!”
“少爺……”
“閉嘴!我知道了!!你當我聾還是當我傻!”彭山恨不得抄起幾卷文件狠狠砸在這個蠢得沒邊的親兵頭上,“我爹知道了嗎?”
“老爺已經知道了,還說聖上也全然知曉,隻是現在什麼意思都沒有,就連個風都沒吹。”
“我爹不急,姓方的也不急,那你急雞毛啊!姓方的不管,要我管?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你知道區别是什麼?”彭山站起來一腳将那人踹翻。
“屬下愚鈍,屬下屬下!”那親兵飛出好遠,忙滾起一路爬了回來伏在彭山身前。
“伸頭,挨一刀,腦袋就掉了,縮頭,挨一刀,還有我爹那個龜殼在脖頸上頂着,小爺我啊,死不了!”彭山冷笑起來,心裡突兀的樂呵起來。
“沒小爺我什麼事了,走吧,換場,今天少爺我請客,每人去軍銀錦司領黃金十盎司。”彭山用腳指了指還伏在地上的親兵,“你。今天打了你,你便多領一份。”
“今天晚上回營,我讓随軍的神棍檢查,誰要是身上沒大紅章,我要軍法處置!!”整個指揮室内外一片歡呼,這也算是他們這些親衛除去恃強淩弱之外,最常有的好處。
“公子在渡樞四站穩腳跟一定會來的,再等等。”鄭伯被司煙留了下來,正陪着他那位名義上的主人。
“老鄭,最近樞梁和殷都方向都是高壓局勢,方千秋啟用了很多情報站,我們三條隐蔽戰線上的同志的處境更危險了。”江滿烴的歡喜落空,可那些愁苦是散不掉的,緊緊地又追了上來。
“煙艟一直在靜默,直到現在隻啟用過一次,還很安全。筝線現在一直跟着根據地轉移,各聯絡站已經作好了準備,并且在這種高壓局勢下很穩定。隻是胡楊,總聯絡站在樞梁,也無法轉移,現在也很需要胡楊送出來的情報,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鄭伯難得的不再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模樣。
“報告!”
休息室不大,隻放得下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門外的敲門聲好似沒什麼遮擋一般就在耳邊。
“進。”
“首長,衛戍集團的同志們已經完成補給了,遞來了離港申請。”江滿烴接過文件,眼神複雜,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說什麼。
“這才三個小時,怎麼這麼快。”江滿烴嘴上雖然這樣說,可他深知道,三個小時已經足夠了,“批準吧,軍情緊急,大局為重。”
司煙的旗艦孤獨的駛過一望無垠的星空,脫離了艦隊的一艘龐大旗艦也隻是滄海一粟。所剩不多的燃料正維持着這艘戰艦的飛馳,一切景色都在接近光速的亞光速下連成線。
休眠艙内,湛藍的休眠液包裹着沉睡的司煙,黑暗的艦橋内隻規律的閃爍着意識維持燈,刺目的冷白光打在睡去的面孔上,将休眠液中的五官勾勒的清晰,湛藍色的色彩都在許多瞬間隐隐退去。
“航行狀态:亞光速航行儲備能源即将到達警報線,系統自檢,未查詢到備用儲蓄能源。”艦橋内唯一亮着的隻剩下指揮桌中央黯淡的投影,AI的聲音有些冰冷,卻盡職盡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