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鐘南拿着北方遞來的軍報,遲疑着還是遞了上去。
“北方的事情,我都清楚,鐘南,”方千秋擺擺手,讓内官端着一張晶闆,送到鐘南面前,“這篇文章,你可看過了?”
“彭家軍閥,罔顧禮法,踐踏皇權,私亂縱兵,其罪,罄竹難書!”
鐘南隻看了開頭一句話,冷汗便控制不住得滲了出來。
“陛下,出版、報刊,都是新聞總署督辦,臣實在不知……”
“王秋衡。”方千秋重重咬了這個人的名字,“你要幫朕,找出這個人。”
“那,北方戰局……”
“盡在掌握。”方千秋不耐煩地揮揮衣袖,已經不願留他。
“臣,再叩拜。”鐘南虛起,又跪下,行了個大禮才敢退出禦書房。
“将這道密诏送到宋府宋督辦手上。”在内官身後一個小方格緩緩推開,靜靜躺着一則新封的聖旨。
大殿外淅淅瀝瀝下着小雨,内官趟着碎步在灰蒙蒙的雨幕中走遠,正被拎着點心躲在傘下的筝遷錦看個正着。
“娘娘?”婢女舉着傘,稍稍湊近。
“哦,沒事,你在殿外候着吧。”
筝遷錦接過食盒,拉起兜帽順着本就飛不進幾滴雨水的連廊走到禦書房前。
“陛下。”
方千秋正讓女官揉捏着他緊張的眉頭,突然聽到筝遷錦輕柔的聲音,一時茫然,卻頃刻便反應過來,揮揮手讓女官退下。
“進來吧。”
“陛下,臣妾叫小廚房新作了幾份舊時的點心,不知道味道對不對。”筝遷錦笑着,将食盒放在他案上唯一的一塊空餘上,輕輕打開蓋子,足以勾起回憶的香氣一股股鑽進他的鼻腔。
“陛下……”女官悄悄上前一步,在袖中探出試毒針,卻被方千秋一個眼神瞪退。
“讓朕嘗嘗。”方千秋的指尖微微顫抖,溢出的無法壓制的恐懼不經意間漏出,全然落在筝遷錦的眼中。
“都是舊時陛下常吃的,一樣隻做了幾份。”
筝遷錦靜靜看着,看着他的指尖越來越近,看着他微微顫抖的瞳孔。
“需要臣妾,先嘗嘗嗎?”
筝遷錦的話中帶着些玩味,表情上卻沒什麼表露,完全是一副可人的溫婉模樣。
“那樣最好吃朕還記得,怕被你先搶了去。”
方千秋終于貼近了離他最近的那一塊,卻沒敢拿,偏偏選了個不近不遠,看起來頗為精緻的。
“好吃嗎?”
笑容在筝遷錦的臉上展現出許多種,滿是風情的不同韻味,方千秋輕輕咀嚼着咬入口中的複雜味道,就算再如何,此刻也舍不得吐出來。
“甚好,甚好。”
呲——呲呲——
焊點上的火點落在面罩上那閃爍的影子裡,新的設備整套整套地搬進剛剛建設好的廠房裡,運輸機器人流水似的,在不同限高、限寬的通道裡穿梭。
“先完成流水主幹線的搭建,和其他車間、生産部門的交流橋會在最後組建,明日之前,所有已經能夠獨立開工的生産線,必須完成組裝,并完成第一批合格品的下線。”
韓纖悸剛剛趕到定塵還來不及休息,便帶着抗聯集結的一整個技術員團隊,馬不停蹄地進行了一整個上午的學習進修,下午便領着任務到了地面。
“韓工,我這邊缺乏真正的技術工人,少部分是教會的教衆,大部分也隻會操作技術機器人,我們這邊配套的技術機器人還沒錄入配套的技術,隻能靠腦子記,用手扳,可能時間上會有些問題……”
工頭有些為難,眼巴巴看着時間,心裡卻一點底都沒有。
“最難的核心部分我親自上,其他的疑難雜症也随時叫我處理,相對簡單的,或者是能夠由部分工人同志解決克服的,就要靠你及時調配。”韓纖悸一張張翻看着圖紙,圈了幾十處核心組件。
“工人那邊,至少要兩班倒,雖然是特殊時期,但是也不能連續工作超過八小時,最長的輪班時間也絕對不能超過十二小時,防護問題和疲勞問題都不能出現,我們很缺少處理錯誤的時間。”
“可是韓工,這些核心組件您就算不眠不休,十二個小時也幹不完啊。”
“幹不完?那就接着幹,我的困難我會克服,你們的困難,也要想辦法克服,一條生産線快一個小時投入生産,那就是多出幾萬發三零口徑鋼針,建設要投入生産,生産要追上射速,這是死命令!”
韓纖悸将外套挂在辦公室,抓起鑰匙便要離開。
“同志,我們廠房見。”
“報告!這次企圖穿過我部防區的敵軍最高指揮官已經在門外。”
衛明祁掙紮着被推進來,一副高風亮節的模樣,高傲的昂着頭。
柳挽溪好似看死人一般看着他,手中的冷茶潑出去,全都打在他的臉上,讓他猛打了個哆嗦。
“衛明祁,聽說你手下死了不少人。”
“柳大人!”衛明祁猛一甩頭,惡狠狠地幾乎是用怒吼的語氣斥責,“你手下有叛徒!攔住我的艦隊,夥同紅匪在你和馬蜚晟的地盤上攻擊我的艦隊,你怕是還被蒙在鼓裡吧!”
柳挽溪隻留給他一個白眼。
“蠢出生天的東西,衛明祁,衛家還真是給你寵上天了。”
“我!”
啪——
“我這比不上‘紅匪’給你的待遇,更别說衛家,彭剛把你扔出來送死的時候怎麼沒想過你是衛家的掌上明珠?”
柳挽溪将打過他的指揮杖放到一邊,眼神探尋着,已經在想一會用什麼把晦氣擦幹淨。
“北上,開疆擴土!是帝國軍人的無上榮譽!”
“榮譽,那也要看你手下是什麼兵什麼将!衛明祁,你是不會打仗嗎?前線接戰的那一刻,你手下參将在做什麼!接敵的時候你的人在做什麼!”
“那不是和你的人起了沖突,被突然襲擊才……”
“沒有協調文書,你橫穿我的防區,就是不明單位,不明目标,我的命令是殲滅,我的人卻用戰艦去硬接你的船,你衛明祁這條狗命,到底是誰給的!你的參将那叫嘩變!那叫叛國!”
“在我的人槍口下控制着你投降,在‘紅匪’的導彈下裹着你四處逃竄,這就是你手下的帝國軍人!而你,作為一個将領,命令不明,指揮方向詭秘,治下不嚴,對上欺瞞,你又算哪門子的帝國精英!”
柳挽溪殺人一般的犀利氣勢壓得他猛後退兩步,手臂被縛在背後,讓他控制不住平衡,一下子,險些栽倒。
“戰場瞬息萬變……”衛明祁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卻還要極力為自己辯解。
“哼!”柳挽溪不願再與他講道理,心裡也升不起哪怕一絲一毫嘲笑他的興趣,“我的盟友竟然将導彈浪費在了你這種廢物,和由你這種廢物領導的艦隊上。我為他們感到羞恥,竟一拳打在這種肮髒中!”
“傳我命令,把他和宋炜徨關去一處。打亂編制,重組馬、衛、宋三家兵力,以殷墟為主攻躍遷帶,發起進攻!”
“柳挽溪!你要做什麼!”衛明祁掙紮着,要掙開束縛,要掙脫控制住他的鐵手,卻隻能像個破麻布袋似的在不算寬敞的房間中搖晃。
“我還以為,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要親手,以不可抵擋的威勢,搗碎你所依賴的,趴在億萬萬民衆身上吸血的帝國!”柳挽溪最後一次回頭,隻留給他一雙讓他終生難忘的恐怖的眼神。
“将軍,标準太高,任務太緊,就算把我劈開變成兩半,那也絕對達不成任務啊!”
司煙幾乎是被幾個大工頭粘着,從清晨剛睜開眼,到跑完每個工地,眼睛都幹澀的難受起來,這些大工頭的嘴巴卻還是滔滔不絕的。
“我看過了,每個工地的進度都在嚴格的按照我們規定的速度走,你們公司的工程師、技術員,還有我們單位的工程師、技術員,全都沒有說什麼。”
“現在是現在,将來是将來,我們要幹這麼多項目,這期間還絕對不能離開定塵,錢的問題我們先不講,就說這個效率,一直這麼幹下去,效率到後面肯定是要打折扣的!”
說話的大工頭操着一口樞梁口音,軟聲柔調,卻追的人喘不過氣,聽起來也要費些力氣。
“這些設備,都是新下線的,從加班加點生産再到運過來,比我們接貨再安裝的耗時和技術成本都要高,到我們手裡,卻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司煙擺擺手,把秦中錦叫到身邊。
“話也不能那麼說是不是……”
“昨天晚上簽合同的時候,都是拍着胸脯跟我保證的,合同、定金,昨天晚上社麼都定了,今天早上一睜眼就要翻臉,幾位老闆,是笃定了我不會以權壓人是不是?”
“怎麼會呢,大人,我們一開始也着實不知道都是新設備,見都沒見過啊……”
一直藏在幾個人後面聽着的老頭聽出風聲不對,忙站出來和稀泥。
“工期内要是幹不完,或者不達标,咱們就沒以後,紀遠!送客。”
“大人!”幾個大工頭下意識地側身讓出一條路來,卻被秦中錦側身擋住,冷冰冰的陰影壓下來,令人膽寒。
“軍事重地,幾位,請回吧。”
“我都明白,我們現在卻是需要慢慢的先進行群衆工作,可是這個成熟的模式完全滿足不了持續增長的需求,甚至都沒辦法滿足現下的需求,現在是那幫大工頭纏着我減量,我們下基層的技術員追進度。”
司煙在房間中徘徊,在桌上一字排開的文件夾被他無意識地翻開又合上,一件又一件。
“先利用這個短工期完成過渡,再動員下面的工程師和技術員和我們簽合同,脫離了群衆,那些大工頭掀不起什麼風浪,你那邊僞政權留下的政治力量單薄,方千秋的勢力很難影響,先把眼前的困難熬過去。”
柳正文招招手把柳青叫過來,把幾份簽了字的文件遞過去,又擺擺手叫他離開。
“現在在一線十幾個小時不出工地的可不是我,是從廣鈴、矢冀協調來的技術團隊,我昨天晚上去巡視,韓工的位置根本沒人替得下來……”
“我們就事論事,公私分明,你别顧左右而言他,初期的模式沒辦法改變,已經簽了的合同也不能撤銷,财政上我們壓力很大,就算有地下同志的支援,軍隊預算、建設預算和行政預算還是在一起打架。”
柳正文喝口熱茶潤潤喉嚨接着說。
“你真以為方千秋是傻子就這麼把北方邊境沿線全放給我們了?現在花的每一分錢流出去的都是靖雪的GDP和地下同志的心血!多出一分冤枉錢,我們的經濟就早一分鐘崩潰。”
“那後方的技術支援能不能再協調協調,我這邊的好幾個技術工兵旅都在近軌上,地面上廠房跟着建設兵團的腳後跟跟蘑菇似的長,就是能投進地面組裝、調試設備的技術員根本不夠用。”
柳正文聽着耳機那頭傳來的聲音,一下子一個頭變成兩個大,沁着紅血絲的眼睛在房間中打轉,終于有了主意。
“從通貫、尋陽兩個星系退下來的技術工兵旅我還能調出來四個,我隻能勻給你兩個,剩下的要在西北沿線做預備隊,還有一些還未安置的工程師和技術員,我也會盡快組織起來,分批、隐蔽、秘密的安排北上。”
“謝謝哥,我也替韓工謝謝你!”耳機那頭,司煙已經高興的失了正形,隐約的好像已經看到急缺的技術員排着長隊向他走來。
“你要看好,建設工作一定要按照規章來,從源頭上就要杜絕事故。先不說了,記好!”柳正文摘下耳機碾碎,沖着柳青點點頭,正了正領子,聽着門外寒暄着的大工頭們慢慢走近。
“柳大人!”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年大人。”柳挽溪伸出手,兩個人輕輕握了握指尖,本是死對頭的兩人見面,竟然沒什麼火藥味。
“柳大人,老朽突兀拜訪,真是慚愧,若不是為了勇安的事情,老朽真的舍不出這張老臉來見你啊。”說完,年成令端起茶,悠哉吹起茶沫來,好像真的回到了家裡。
“年大人這是說的哪裡話?我遠在北疆,實在是,除了軍務,想不太明白其他事了。”
柳挽溪小心試探着,這老狐狸消失這麼久,竟然遠道而來和她說這些奇怪的話。
“柳大人,實不相瞞,瞭查司的事務基本都已經放給了鐘大人,我老了,今天還能以臣子的身份和您見面,已經是陛下的恩德,如今我跟在陳将軍身邊,别無他念,就是要在一個清明的新軍中,壯我帝國軍威啊。”
“哦?年大人垂暮之年還有如此心胸,本将恐怕是要仰慕你一二了。”柳挽溪的聲音冷冷的,再扯皮下去,恐怕年成令在這坐不了多久。
“不敢,不敢!”年成令每吐出一聲斬釘截鐵的輕聲,都微微躬下身子,到最後,已經顯得極其卑微,“老臣隻希望,不論是為了北方艦隊考量,還是為了勇安考量,征北之戰都需要打的久一些……”
“妄議軍事,本将有權立即将你斬于帳中!”
柳挽溪斬釘截鐵的語氣将年成令吓了一跳,若不是身子骨沒壞透,恐怕這個老人此刻都已經在此地坐立不安了。
“老臣!并非沒有誠意!若您肯大張旗鼓的打上許久,老臣願意獻上足夠的黃金,甚至是星象集團的裝備!”
“将軍!您所要的,不過是這一方大大的疆土,而我所要的,與您不謀而合,統一戰争迫在眉睫,方千秋也隻是個赤裸裸的野心家。我不要這疆土,我也不要這裡的權力,我隻希望,我和勇安,能夠憑借一支能夠自保的力量,在戰時躲過審判,逃去雲夢!”
年成令躬着身子,從座位上滑下來,撲通,跪在地上。
“勇安是我一手拉下水的,他是個苦難的好孩子,我與方千秋已非君臣,我亦有千百種對不起勇安的地方,求求你,給我一個機會,給勇安一個機會!勇安他不該的,他是一路拼上來的,這環境中,不是你與司公子那樣的背景,注定都會這樣的!”
那抽泣聲在字詞中模糊的粘連着,吵得人頭疼。
“幽沁!送客!”
衛兵走進接待廳,羅漢般站在年成令身後,戴卿曉跨着佩刀站在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年成令面前,冷聲輕呵,“年大人,請自重。”
“柳大人,我帶來的黃金可都放下了!我帶來的黃金!柳大人!我都明白!您收下我的黃金我便明白了!!”
年成令被兩個衛兵夾在中間,雖說是配合地離去,卻還是大小聲不斷的呼喊着。
“小姐,要我退回去嗎?”
“不要白不要,而且,我退回去了,這老頭還憑什麼覺得我把他的話聽進去了?”柳挽溪站起來,啐了口茶沫,“加密,通知司煙,已經确認,陳甯生具有極大威脅……”
“所有物資接收、技術轉移計劃,務必提前,務必榨幹最後一絲時間。”剛剛松下一口氣的司煙幾乎是立刻又掉回了另一個地獄裡。
他還來不及去消化陳甯生身份的徹底變化,又進一步收緊的時間正挑撥着刺激着他緊繃的神經。
“喂,趙政委,我,司煙,群衆工作要再抓緊,争取在第一段工期結束前就完成對技術工人的動員,從上到下任務都在縮緊。”
房間裡的說話聲停頓片刻。
“我也明白,大家都和快崩斷了的皮筋一樣,我的辦公室是這樣,你那裡的工作也不好展開,我不是要強壓着你,可是時間就追在我們屁股後面,群衆工作就是我們的生命線,甚至下面的建設工作可以慢一兩天,群衆工作也必須要抓緊。”
司煙的聲音強掩着疲憊,門外連廊兩側的辦公室敞開着大門,一份份文件交接審查,地面成百上千個技術項目、建設項目緊緊系挂在這。
“我相信你,我不是要給你壓力,任務是一次又一次壓縮過了,我承認,我的工作确實有問題,可是趙哥,進度就是進度,又不是我心血來潮,情報就擺在面前,我不能置之不理……”
“這一批,可以放行了。”民用大型客運艦的輪廓燈在接駁灣中連成一條條橫豎的線,淩亂的拼湊着圖案。徐子陵站在引導站上,隻是督察着這裡發生的一切。
在這些胡亂橫豎着的線團中,某艘船上,在吸煙間裡,大個子的石衆善蹲在站着假裝抽煙的靈計身後,和周邊面黃肌瘦的平民隔開,看起來稍稍沒那麼突兀。
錦時天虹在人群中騰挪,在另一頭慢慢蹭過來。
“已經放上一批了,一會可能有瞭查司的人上來。”
借着低頭借火的空擋,錦時天虹嘟囔了幾句,站到另一側擋住石衆善露出的些許邊角,自然地吐出幾個煙圈。
“讓開!讓讓讓!”過了好一陣子,瞭查司的人從其他艙室轉了進來,舞弄着佩刀将狹窄的過道上的人推開,坐在最外面的人别說伸腿,甚至甯願向裡擠出半個位置。
“媽的,瞎了狗眼了你!”
幾個訪令隻是嫌末尾幾個人沒躲的足夠遠便一刀鞘拍過去。
錦時天虹給靈計使了個眼色,兩人将煙掐了,支起領子把脖子縮進去,靠在狹窄的小空間裡,好似冷的睡着了。
“蕭訪令,就看到這吧,都是一群賤民,那邊抽煙嗑藥的,又髒又亂。”
快走到吸煙區前,幾個資曆有些老的訪令對着看上去年紀都沒多大的訪令,帶着谄媚拐彎抹角的阻攔。
“那走吧?反正一群廢物也出不了什麼亂子。”
他們,肆無忌憚的嘲笑着完全将他們包圍在這狹小船艙中的人,可他們也早就聽慣了,相比起挨上兩下,隻被挖苦幾句已經很好了。
“徐大人,這一批也沒什麼問題。”
管事的總旗拿着厚厚一沓絕無異樣的檢查單又走近檢查站,雖然谄媚卻看不出有些許的低聲下氣。
“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