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誰活着……”
哽咽。
“我們接到的命令是!”李藏沙将唇間的鮮血用拇指暈開,暈在唇上。
“固守渡樞二号空間站群,阻擊一切敵人,直到友軍抵達戰場!”
“首長!”靈計和錦時天虹一起走進艦橋。
“連舍四的情況已經給過你們資料了。”聽到聲音司煙轉過身,走下指揮台,将手中還未簽署的命令遞到兩人面前,“陳甯生部果斷放棄了連舍四,錢叔沒能留下他,從我們方向去支援渡樞二的情況鑒定也出來了,躍遷點在短時間内幾乎無法投入大規模使用。”
“這些是内部公開資料。”司煙等了片刻,讓他們仔細看看命令,“非公開的,星象集團已經介入,錢叔一旦離開連舍四,繼續向前,根據我們的情報,在連阙星系,他會直面陳甯生及第一警戒艦隊現混編艦隊,以及連城守備軍艦隊。”
“如果是全盛的重攻艦隊,這一戰必定勢如破竹,可是,自開戰以來,重攻艦隊雖然沒有大規模減員,可從朱晨到逢春,從北到南,已是疲憊之師。敵人卻是以逸待勞,所以,我希望你們從我部分兵,留守連舍四。”
“既要做重攻艦隊的後盾,也要在躍遷點可以使用後,第一時間增援湧瑾。”司煙摘下頭盔,面孔蒼白,眼中盡是疲憊,“這個任務,戰事順利不得寸功,反之,又九死一生,你們是第一批看到這個任務的指戰員。”
“有困難的話,我可以再問問其他人。”
靈計向後退了半步。
手中的命令攥的起了褶皺。
“首長!”靈計擡起頭,目光複雜,“接到命令,遵守命令。這是我的職責,也是我的天命。”
錦時天虹走到他身邊,和他一同舉起手,“既然是我們先來,那就意味着我們是最佳人選,命令和戰争,從來都沒有拒絕的餘地。”
“油嘴滑舌,你也和靈計學壞了。”笑在司煙的臉上舒展開,哪怕依舊蒼白,卻真真正正有了血色,“去吧,都小心些。”
“是!”
司煙目送他們離開,他坐在指揮台的台階上,攥着手腕轉動,第一次感到發自内心的虛弱。
二十歲。
在他的艦橋上,他是最年輕的那一個,他本應該少年輕狂。
可現實,讓戰争将他變得狼狽。
呼——
他吐出一口濁氣,幾個深呼吸,站起身來。
“注意!除去連舍防備集團,其餘各單位即刻向渡門一方向躍遷點集合!”
藥水,一滴又一滴,變成涓涓細流,流進趙乾聲的血管,最終到達他的心髒。
視線模糊,聲音輕輕回蕩在耳邊。
片刻,在他睜開的眸子裡,終于有了焦點。
“首長,首長?”
“首長醒了!”
趙乾聲張張嘴,想要擡手,卻沒力氣。
咳——
他終于發出些動靜。
“怎麼樣了?”
“首長,敵人撤了,在向錦帛方向躍遷點集結,衛戍集團前鋒艦隊正在向這邊施壓……”
“還有多遠?”趙乾聲看着參謀,眼裡帶着些焦急。
“我們再堅持半小時……”
“半小時?”趙乾聲皺着眉頭,突然,他想到了什麼,掙紮着就要起身,“快!突圍!離開躍遷點,不惜一切代價,離開躍遷點!!”
“首長!”圍在病床邊的人都慌了神,好幾雙手有要壓下他掙紮的身子的,也有要扶着他坐起來的。
“讓開!”趙乾聲坐了起來,他的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快!傳我的命令!不惜一切代價離開躍遷點!若是我們現在死在這,堵了躍遷點,我們就是罪人了!”
“首長!可是……”
“局勢變化了,咳!”趙乾聲拔下針頭,嘗試着站起來,“他們控制不住渡門一,一定會想辦法阻止我們增援渡樞二,我們原卡着他們的要害,可現在,我們就是破綻,突圍!快!離開這!就算死,也絕不能死在這!”
“是!”參謀聽到一半便明白過來,急匆匆沖了出去,“參謀部!參謀部!命令!緊急命令!突圍!不惜一切代價突圍!!”
林晚意低着頭,仔細地在文件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心裡默默數着時間,擡眼看向雷達,嘴角淺淺勾起殘忍的淺笑。
呼——
紙張顫動,墨迹幹涸。
“命令,把那支殘兵消滅在躍遷點。”
“報告!平面方向角60,發現陳甯生殘部!”
錢舒文的雙目通紅,已經不知道多少個夜晚都沒睡上一個完整覺,雷達圖在他的眼中都已經有些模糊,大腦影響腦機都運轉的慢了些。
“警戒防禦,工程艦從速構建補給基站,以支撐我部接收後續補給。”
“是!”
雷達平靜,除去确定的幾個光點,動向和信号沒有任何讓人生疑的迹象。
錢舒文坐在指揮台上,扶着額頭輕輕睡去,在短暫的平靜中稍稍享受片刻奢侈的休息。
“殺!”
錢舒文猛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把紅刃。
寒毛卓豎,躲已來不及,他向後仰去,額前一縷長發飄出,被高溫燙卷,下一秒就焚為灰燼。
铛——!
火星炸開,直撲他的面門,閉眼捂臉轉頭,才堪堪沒有破相,隻是手上有了些許燙傷。
“愣着幹嘛!拔刀!”江滿烴挑開長刀,一腳将那人踹出好遠,用鞘勾下牆上挂着的長刀,甩給錢舒文,“守住武器庫!緊急集合!!”
等錢舒文緩過神,江滿烴已經帶人綁了俘虜,穩住了總參謀部。
“錢舒文!你怎麼樣?”
錢舒文聞言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幾個燙傷也确實沒什麼事,“還好,這是怎麼回事?還有你……”
“有叛徒,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司令部現在聯系不上,我們得先顧好自己。”江滿烴有些焦急,與這幾年來,與他朝夕相處時那份不曾消失的波瀾不驚,在現在消失的一幹二淨,“幸好我沒脫甲,你就留在這,我先穩住武器庫……”
“不!”錢舒文邁出一步,“要去一起去,我是參謀,也是軍人!”
江滿烴打量着看向他,心裡有些高興,“好小子,走!”
錢舒文走在隊伍正中,邁出大門,外面的走廊無比熟悉,是重攻艦隊的家。
這是四十年前,四十一年中旬。
“尖兵就位!”三個尖兵依次貼在轉角,在後警戒的衆人分散站在走廊中警戒。
江滿烴探出頭,向隊伍前端看了看,又看了眼身後,最後又确認了一遍通訊頻道裡的消息,終于做出手勢:“搜索前進!”
尖兵點頭,在前的兩人向後退了幾步,放出微型蜂群無人機環繞在身邊,目鏡裡将視場放大,AI介入識别場景。
“藍羽就位。”
“前進!”
最右側的尖兵開始切角,一點點将甬道裡的威脅排除,随着他的切角,第二位尖兵一點點貼到了拐角處,共享的視野讓他能清晰的看到第一位尖兵的情況。
“進入!”
第一位尖兵貼到甬道最左側警戒,第二位尖兵快速從拐角沖出來,跑到最右側,最後一位尖兵跟着他,也走到最右側。
“向前搜索!”
除了江滿烴,這三人身上是在場所有人僅有的手槍,直到三人走過大半甬道,才傳回消息,“可以通過。”
如此反複,他們終于靠近了武器庫。
“總參謀部呼叫武器庫,總參謀部呼叫武器庫,你部情況如何?”已經到了約定好的時間,總參謀部準時呼叫了武器庫。
“一切正常,沒有可疑情況,你們那邊呢,江首長還好吧?”
錢舒文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心裡的怒氣一下子就沖了上來,下意識地就要沖出去。
“幹嘛!”江滿烴攔住他,輕聲質問。
“這是叛徒!”
江滿烴點點頭,指了指地闆縫隙裡來不及擦淨的血污,“我知道。”
“他們還沒控制武器庫,我們現在沖過去,能少很多損失!”他擡頭看着那能映出他年輕面孔的目鏡,急切焦急。
江滿烴看着他,蹙着眉頭,他覺得自己很欣賞的那個參謀變得有些不一樣,卻不知道哪裡變了。
“你怎麼确定他們沒控制武器庫?聯絡已經……”
砰——!
槍聲突兀将他的話打斷。
“總參謀部遭到襲擊,你單位注意警戒。”
“收到。”
江滿烴已經明白過來,這通訊恐怕一開始就沒打到武器庫。
“尖兵!”
“到!”
“突進!其他人,跟上!”
幾聲槍響,守在外圍的叛軍應聲倒下,江滿烴就跟在尖兵身後,那些昨日還是他的士兵的人,此刻就倒在他的腳下。
“控制外圍!”
“準備突入!”
突然,武器庫大門兩側,本是埋伏守兵的叛軍沖出來,沖過尖兵的抵擋,直逼向江滿烴。
“殺!”江滿烴扣下扳機,将沖來的幾個叛軍擊斃,等子彈打空又抽出刀沖到尖兵身邊。
錢舒文不能沖到最前,他身無寸甲,力量和速度沒了戰甲的幫助有很大的差距,他隻能遊走在戰場邊緣,盡量讓自己不變成累贅。
“首長!”驚呼,讓他驟然停步。
回過頭,江滿烴的熱切刃滑到他的腳下,而遠處的江滿烴被側面偷襲的叛軍一腳踹出幾步,長刀緊追着就要取他性命。
“不要!”錢舒文撿起他的刀,可沒有戰甲的力量,那沉重的大刀,他隻能拖着,等他跑到近前,舉起那刀,悍然斬下。
随着斷臂一同落在地上的,還有重傷的江滿烴。
“屏欄!!”錢舒文跪在他身邊,無邊無際的恐慌一瞬間将他吞噬,“不是,不對,不對,明明不是這樣的……”
“錢舒文,你,”氣力在一點點離開江滿烴的身體,“你,你是不是夢到什麼了?”
“告訴我,好嗎?”
“錢舒文,我們輸了嗎……”
大江東去。
白浪喧嚣。
青黃柳樹顫抖着飄搖。
半張殘箋随着風飄落。
“錢舒文同志,見字如面。”
嘩!
血濺在信箋上,洇開,字迹模糊。
“首長!第一支艦隊急報!!”
錢舒文驟然驚醒,雷達警報在耳邊尖銳的響起。
“首長!第一支艦隊從Q3撤回來了,他們遭遇了一支情報中沒有的艦隊,連城商艦隊,是來自雲夢連城星系的一支私人大型艦隊!”
“雷達目标識别了嗎?”錢舒文看着雷達,在重力場外圍,雷達信号幾乎包圍了他們。
“已經完成識别,自北偏東向東偏南,分别是連城商艦隊第一支艦隊、連城守備軍艦隊和第一警戒艦隊。”
“第一支艦隊的傷亡報表呢?”錢舒文鎮靜下來,目光灼灼,看向遠方。
“還沒有,隻是殷首長說,一切無礙。”
“好他個殷昶,這是怕我讓他縮到後方。”錢舒文搖搖頭,指着雷達上由殷昶直接指揮的艦隊,“這支商艦隊隻是為了攫取利益,不會死戰,殷昶應該沒吃到虧,讓他防守側翼,還是對連城商艦隊。”
“是!首長,面前的敵人還未徹底集結,再等等情況可能會更惡劣……”
“我明白,我重攻艦隊猛沖猛打在何種境況下都會是一把尖刀,可畏畏縮縮起來,不一定比别人嚴謹缜密。”錢舒文拿起頭盔,短暫休息的雙眸被陰影遮蓋。
“全體都有!”
目鏡亮起,照亮他深邃卻被歲月摧殘的面孔。
“東偏南!”被擴音器處理後的聲音冰冷,泯去人性,隻剩刀劍的寒意,“準備全面進攻!”
“是!”
“同志們!全體注意!退出戰時工程守備狀态!”
“退出戰時工程守備狀态!”
燈帶的顔色随着預備隊走過的地方改變。
“一支貴族老爺的私人武裝,悄悄出現在了我們剛剛進入的戰場,很不幸,同志們,原本占有的戰場環境,現在,變成了一場針對我們的圍剿!”
甲闆炮位,連排指導員就位。
“但是,如果你們還記得重攻艦隊的曆史,那應該和我一樣,心若止水,甚至滋生着興奮,和由内向外的堅實力量!”
工程車輛退出戰鬥區域,炮位彈藥架滿裝填,勤雜補給架塞滿。
“因為,這樣的環境,就是重攻艦隊組建以及延續的源頭,也是重攻艦隊最熟悉的戰場環境,更是我們的榮譽誕生的聖地!”
遠處,在炮列之側,排着隊列走進,一個又一個,隔着固定距離留在不同炮排之側的基層指戰員停在次進位,“進入作戰位置!”
戰艦兩側,同一時間邁進一步,“排級火炮觀察員!就位!”
“四十年,我們已經四十年沒有接觸戰争,沒有星際航行,隻有日複一日的重複,日複一日的高強度訓練,甚至,我們當中一些老同志直至離開,都隻能将自己的熱情和奮鬥留在那看起來毫無意義的重複中!”
由組别方陣組成的兩列隊列進入作戰甲闆,他們停在自己的火炮前,用同一的操典,差不多的時間,進入屬于自己的作戰位置,“炮組成員!就位!”
“但是現在!我們無疑是幸運的,我們一步步重新熟悉了戰場,找回了高烈度戰争的感覺,走到了高烈度高危險的戰場上,我們的忠誠、熱血、理想、奮鬥和堅持,就在現在!就在此刻!就在這裡!成就我們!成就未來!成就曆史!”
升降梯将各組預備隊托舉上來,停在通行通道之後。
“同志們!用忠誠的鮮血,描繪人民紀念碑上屬于我們的赤紅;用珍貴的生命,換取烈士陵園裡屬于自己的門票;用高超的戰鬥素養,維護全人類璀璨的希望;用不容亵渎的集體意志,織就承接勳章的绶帶!”
“全體都有!準備戰鬥!”
在藍天之下,陽光之中,皮靴踏在綠茵之上。
“一!二!三!四!”
操練的隊列從幾人身邊走過,戰士們在不熟悉的軍官面前,竭力要表現出集體最光榮的那一面。
“韓同志,關于統一戰争,我們已經充分交換了意見,除去早期的幫助,我們确實有提供進一步幫助的計劃。”江笙月走在韓纖悸身邊,講出此行的最終目的,“這半天的時間,再加上我們掌握的資料,對于現階段的統一戰争,我和許同志也有了判斷。”
“在内戰之後,因為許多原因,庚遷派沒能控制廣寒,所以,能源上仍依賴我們向殷僞政府通過商業渠道提供。而我們通過殷僞政府向星象集團銷售原材料和能源,持有了相當數量的星象集團旗下産業鍊的股份,也在南方扶植了許多産業。而中央政府在經濟上也成功複刻了這一政策,将經濟和貿易深入到了雲夢。”
“軍事上,我們仍舊保持以星浪為主要敵人的态度,官方的軍事介入,最多,不會超過兩個大型艦隊。”江笙月的話讓韓纖悸緊張起來,她咬着下唇,沉重地點了點頭,心裡想的全是前線越來越多的傷兵和後方越來越少的後備兵員。
“星象集團的軍事介入,在我們的計劃之中,廣寒自治政府和中央政府已經決定,做好了一切從經濟上沉痛打擊星象集團的準備,隻要我們認為,這樣的手段能夠保障你們的最終勝利,那麼從明日起……”
“雲夢股市會被大規模做空,下遊産業鍊會大規模癱瘓,雲夢地下黨組織會在極度危險的情況下全面複蘇,我相信,來自星象集團的軍事介入,會永遠停留在這個階段。”
江笙月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韓纖悸。
“韓同志,我們之間,再沒有什麼保留了。”
韓纖悸感受着她的真誠,可現實的壓力讓她提不起一絲絲雀躍的心情。
“我明白,雖然沒有直接的大規模軍事介入和戰場升級,但是我們的形勢不會再繼續惡化了,甚至會有所緩解。”韓纖悸強擠出些笑容,“可是,我們還面臨着一個問題,在當下的自願征兵模式下,我們已經展開了最大規模的動員,但,整條戰線上敵我雙方有數千萬人,我這,新兵還沒新工人的六分之一。”
“掌握了作戰技能的就更少,能直接投入戰場的少之又少,在教廷教育體制下的年輕人,不懂我們要做什麼,我們的主義和理想,現在完全是依賴一直未曾放棄的槍杆在支撐。我們的兵,絕大多數都是共同體時期的老兵。”
“靖雪星系,四十歲以上的成年非技術生産性人員,都在北方艦隊服役;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的,都在預備役,現在也很多都上了戰場,剩下也都在前往戰場的路上;現在的靖雪五顆行星上,除了在工廠農場,已經看不到适役年齡以上的人。”
“我們在南方留下的組織土壤,正在為統一戰争釋盡自己僅有的養分。”韓纖悸從副官手裡接過詳細的數據文件,遞給江笙月,“同志,在數以萬計的犧牲面前,請不要怪我貪婪,每一份可能争取的援助,都會讓許同志接過的皮箱,變得更輕盈。”
他們的目光回到第一次見面韓纖悸帶來的皮箱上。
現在,它正被許秋寒小心的提在手裡。
那裡面,是廣鈴建設兵團中央團部,自通曆七十二年至今,九年來,一管又一管屬于烈士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