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是誰,隻要你把我救出去,我一定能帶你離開。”
“不論我是誰?”
“我保證!”
“沈從雲是吧,我給你這個機會。”
“首長,我們日夜兼程,最多再一日就能到渡門一了,艦隊還是休息下吧,前線戰事結束的很快,這批補給沒那麼急了。”韓纖悸已經三天沒合眼,一路從定塵趕到樞梁,除了物資集散,這支運輸艦隊根本沒有停下休息過。
随着艦隊編入的運輸艦和戰艦越來越多,沉重的管理壓力也讓韓纖悸不得休息。
“明日一日,還撐得住,等到了地方我們再休整,戰事暫歇,我們更要急迫了,喘息的時間每一秒都是搶來的。渡門一停不下這麼多船,我們改去逢春,那裡近一些,離前線也不遠,可惜渡樞二現在還不安全。”
現在的整個運輸艦隊可要比一般的大型艦隊編制還要大些,本就是中小型空間站群的渡門一号空間站群承接原本沒有這麼大的運輸艦隊是沒問題的,可現下,必須要另尋一個地方。
“通知下去吧。”
“是!”
“首長,韓首長改去逢春了,說是渡門一承載能力不夠,就算運輸艦隊能駐紮在那,東西運出來也要運力受限了,還不如去逢春,能夠補給渡樞二、連阙還有錦帛。”柳青小心翼翼地跟在柳正文身後,觀察着他的表情。
“無事,意料之中。”
柳正文輕描淡寫的反應讓柳青更加忐忑了。
“首長,您可是想了一兩天了,為了去一趟渡門一,我可把您最近的調令都看在眼裡。”
“正常調動罷了,整個軍政部門總不能一直都離不開我,更何況,補給艦隊是會分流的,我想和延卿見一面不難。”
“可是,按照嫂子以往的作風,她是絕不可能離開辎重中樞半步的……”
“這幾日我會把錦帛這邊的事情料理好,剩下的大多都是瑣碎常務,特戰艦隊有自己的主官,錦帛星系過幾日也會從根據地派來新的領導班子,我會有時間的。”柳正文算了算時間,覺得擠一擠還是夠用的。
“首長,幾日時間?您怕是這幾日都不要合眼了。”
“不妨事,早些處理完,錦帛也好早一些安定下來,這裡要比一般的次前線危險一些,能讓老百姓多過一天舒坦日子,就多一天吧。”
“老闆,多少錢?”幫女兒看店的老頭擺擺扇子,微眯的眼睛上下掃了掃在店裡已經徘徊了好幾圈的小青年。
“你可真會挑,這朵花我可做不了主,滿店就這麼一個寶貝,靖雪星系,多遠啊,貨船要走半個月嘞,冷氣一刻供不上就要死的嬌貴東西,每日填進去的雪都必須是純淨極了的,我女兒把這當半條命,開不出價,開不出價。”
老頭看了眼他指着的罐子,不住搖頭。
“老先生,買賣總是要做的,若是真不要賣,擺着這不是饞人嗎?”司煙端詳着那朵似冰如玉的花朵,店外的陽光照進來,将罐子裡的寒霧照的雪白,湛藍色的光弧在霧氣中蕩漾開,如夢似幻。
“那你看看有沒有标價,在标價上翻個幾番,你若出得起價錢,我也有個底氣賣給你。”老頭搖了搖扇子,惬意的躺在搖椅上,吱呀呀擺動起來。
“賀老頭,又看店呢?”拎着菜籃子的另一個老頭停在店前,擡眼看了看灼熱的太陽,身子也舒展開了些,“道對面加蓋的頂樓拆了,被收走的房子也還回來了,和四十年前真像。”
“诶,又說那傷心話,我這輩子啊,就沒想過還能曬到這的太陽,還是我閨女有本事,沒讓我這塊小地皮被人收了,不然就算挨到今天,又有什麼用啊。”賀老頭擺擺扇子,面上有些得意,可眼睛裡藏不住來自回憶的凝重憂傷。
“聽說這北方艦隊現在是占優勢的,說不定這日子能這麼過下去了。”老頭掏了掏菜籃子,在底下壓着的竟是兩小瓶白酒,“多少年沒砸吧到這玩意了?”
“去去去,又在這饞我,你宋老酒鬼什麼時候弄不到這玩意,又要我拿什麼換,我可是兜比臉幹淨,啥都沒有。”賀老頭抿着嘴舔了舔嘴唇,可還是擺擺扇子把那人趕到一邊。
“哪是這麼個事啊,新開了官營的煙酒鋪子,便宜的很呐,便宜的很,這兩小瓶才剛九十殷鈔,銅闆、銀元、碎金子甚至各領各系的各種券鈔,都給了彙率,每日浮動,家裡那堆廢紙廢鐵啊,都有地方用了。”
司煙在店裡悄悄聽着,挑花的動作又變得徘徊起來。
“诶,小夥子,這樣,你要是嫌貴,拉幾車那個通渡券、連舍金、南大洋什麼的來,多多送些來,要是老頭子我一高興,興許就賣你了。”賀老頭在躺椅上撐起身子,轉過頭用扇子指了指司煙。
“老爺子,那些可都不值錢啊,多少家收殷鈔都要捏着鼻子,紙錢硬币這些也就南方軍區的籌軍券現在還值些錢,您怎麼開始收那些廢紙了?”司煙裝作一副懵懂的樣子,傻乎乎的問。
“诶,你懂什麼,老夫看你長得好,和眼緣嘛,你要不要了,你要是要的話,趕緊去拿,晚了我閨女回來,那可就不是我做主了嗷!”賀老頭壓了壓扇子,有些急切。
“得,您等着,我回去找找。”
司煙剛離開店面,賀老頭就把宋老頭拉到店裡。
“诶,你給我透個信,那煙酒鋪子是怎麼換彙的?”
“也不算是換彙,硬說算是煙酒本位,用鈔去換,四十五殷鈔一小瓶兩百毫升白酒,通渡券要六千五,連舍金五萬,南大洋五千,籌軍券反倒是收的貴,要一百,一百殷鈔一瓶五百毫升白酒,通渡券一萬三,連舍金十一萬,南大洋一萬二,籌軍券兩百二呢。”
“酒類齊全,煙也都是好煙?”
“沒錯,明碼标價,還收劣煙次酒,可以換北鈔,他們叫人民币,這北鈔換煙酒可便宜的很,一人一日可用北鈔兩元換一次一瓶五百毫升白酒,五元一次一條上好香煙,可一瓶五百毫升劣酒可換三十北鈔,一條手卷煙可換五十北鈔。就算沒了這一日一次的機會,二十北鈔一瓶兩百毫升白酒,三十五一瓶五百毫升白酒,相當于一瓶劣酒,加些許廢鈔便能換回一瓶好酒。”
“這天下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我要是自己品用,豈不是一瓶劣酒比那好酒還要值錢?”賀老頭的扇子揮的急了些,“宋老頭,你可是會自己釀酒的。”
“别打我的主意啊,一天一瓶哪夠我喝的,我這還得算着來呢。”
等司煙回來,那家花店已經關了門,他身上也沒帶着大包小包的紙錢,另一條街上的集市卻是更紅火了。
“好煙好酒,隻收北鈔,白酒小瓶七塊北鈔大瓶十塊,紅酒小瓶十五大瓶二十七,黃酒小瓶五塊大瓶十一,啤酒小瓶四塊大瓶九塊,樞梁香煙一包兩塊,一條十包十八,梁昌煙一包四塊,一條十包二十七,梁昌細杆,一包六塊,一條十包四十四……”
“都比官營便宜!正經從官營店買出來的,隻收北鈔!哪位想出手每日份額,或是劣煙劣酒,本店都收,明碼标價,隻認北鈔!隻用北鈔!”
“各地來的新款式,四季用的都有,也是官營店買出來的,北鈔交易!”
“電器!便宜電器!隻認北鈔!”
“等戰事平定,那些遊商帶着貨來,我們的官營店就可以考慮停了。”柳挽溪站在陽台上,看向遠處的城區。
“為什麼不收貴金屬?”司煙站在她身邊,山風有些冷,他看了看柳挽溪,鬥篷不算厚,卻擋了風,而他,倒是顯得有些傻了。
“老百姓手裡那點金銀都是絞盡腦汁用盡手段才留下來的,哪會那麼輕易交出來,更不要說他們能有多少金銀,能換出多少錢,那都是他們保命的指望,煙酒、料子好的适當的衣服、香米精面、鹽油這些,是他們必須的,而那些自制的或是劣質的,為了謀生總會有些手段造出來。”
“這樣他們才有換錢的資本,官營商鋪開一段時間,把錢散出去,商人也差不多到了,經濟就能活起來,錢也就統一了,最起碼留給政府班子的不是百廢待興的局面。”山風停下,壓好的文件不再卷角,柳挽溪也簽完了字。
“去下面看一看吧,天黑了太久,要一點點亮起來,未來要一點點重建,不然社會是無法承受的,躍進可不能扯斷了腿。”
司煙走在集市中,叫賣聲從那些面黃肌瘦的漢子幹裂的嘴唇間吼出來,逐漸變的沙啞。
許許多多已經許久許久沒有敢直着腰走在街上的人,挽着家人,或是朋友,正在商攤之間走過。
第一天,為了換更多北鈔而買的限購傾銷商品,都變成了北鈔,又買進了更多必需品,家家戶戶都在采購的同時掙到了錢,隻有北方艦隊帶來的新鈔少了許多。
“那,收來的那些東西呢,也算是咱真金白銀買進的,總不能扔了。”
山風更凜冽了,柳挽溪不再看向遠方的城鎮,而看向屋内正匆忙工作着的參謀們。
“都是能回收的,這些也是老百姓的心血,它們會變成好東西,再回到老百姓的手裡。”
“小夥子,又來買花啊?”賀老頭擺擺扇子,看着前幾天來到店裡的青年,臉上多了些笑意。
“嗯,這次帶的北鈔。”司煙指了指店裡的那朵花,“還是它,要多少?”
“北鈔好啊,我們現在也隻認北鈔喽,北鈔四百,就算是我閨女來了,也不會搖頭。”
“好,四百。”司煙在錢包裡拿出四張紅鈔,這是他半個月的工資。
“诶,我這就包給你。”
“賀老頭!去我家喝一盅,我家領導親自下廚,新買了兩塊新鮮肉,我兒子去城郊了,說是建廠,一天二十塊錢工資啊,還管飯,頓頓有肉,省了大錢,我家裡也能吃上些喽!”又是宋老頭,正拎着兩大塊豬肉蹬着自行車往家去。
“我這還得經營,好不容易能做正經花店生意了,我哪抽得出空。”賀老頭看着肉饞了饞,可還是擺擺手拒絕。
“你家閨女可有本事,現在做大的那家布行還有那家糧油鋪子,可都有你家姑娘幫忙,那可是入了股的,哪還用你在這從早躺到晚?”賀老頭撇撇嘴,蹬起車子,“晚上六點,給你備好筷子了啊!”
“诶!哪有這麼請客的啊!”
司煙端着花已經走出花店,他回過頭正看到那賀老頭搖着扇子,輕輕歎氣。
“老婆子,閨女要幹一番事業喽,你我商海沉浮二十餘年,你一定也能看得出來,這機會千載難逢,我得幫襯她,這花,等閨女穩定下來,我再去靖雪,給你重新采一朵。”
賀老頭輕輕擦拭着那冰萃花曾擺放的位置,喃喃自語。
司煙看了看手裡的花,不知在想什麼。
“在這裡做什麼?”柳挽溪的聲音将他吓了一跳,猛回過頭,又被那斂去了英氣的樣貌驚漏了一拍心跳。
“哦,你,你怎麼在這?”司煙再難将自己的視線挪走,過去,柳挽溪就似這手中的冰萃花,寒冷剔透,不可接近又美幻異常,可如今,隻覺得天地間都沒了顔色,鬧市之中也無了喧鬧。
“不出來看看,永遠看不到我簽了字的文件,終究起了什麼效用。”柳挽溪是高興的,這一路她所見的,都是她想要促成的。
“我來買了朵花,本想送給你的,隻是,我現在隐約知道了這朵花的來曆,有些不舍得将它帶走了。”司煙舉起手裡的容器,用身子遮住陽光,掀開遮光罩的一角。
“這花隻在靖雪主星繁育,成活條件苛刻,不是金錢的問題,最重要的是精心養護,要是賣過來的,也要花不少金銀,要是親自從靖雪帶回來的,更是千難萬險,這樣的花,一般可是賣不得的。”柳挽溪向不遠處的那唯一一家花店看去,眉頭緊蹙,不知在想些什麼。
“應該不是什麼困難事。”司煙看出柳挽溪是在擔心新政某些未被發現的弊病,竟讓人會賣出這種需要用心将養的心頭愛物,“我剛離開時,聽老爺子自言自語,像是在向亡妻傾訴,而我出的錢,老人家應是為女兒準備的,他女兒與人一同做起了現下最大的布行和糧油鋪子,老人家想要分擔些。”
“那你買來,是要送給我的嗎?”柳挽溪上前半步,靜靜地看向他。
他們對視着,司煙心中的忐忑和内疚一點點消融。
“是。”
“那我收下了,司煙同志,我很喜歡。”
清晨的陽光灑下,花店的門在新的一天打開,陽光落進來,那一抹夢幻的湛藍色,溫柔的落進這間花店主人的眼中。
賀老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些驚訝,可更多的是不解。
“賀老先生,您好。”
柳挽溪将信紙鋪平,取出從靖雪帶來的墨,那凜冽的清香僅屬于那片冰雪大地。
“我姓柳,來自靖雪星系,是個同樣堅強卻也受人愛護的女子。我的愛人曾在您的手中短暫擁有了它,我很慶幸,我曾能與您的夫人一樣,擁有一朵象征着純潔、堅韌與永恒愛護的瑰麗花朵。”
窗邊的陽光落下來,在段落之間,投下一抹剔透瑰麗的藍。
“很遺憾,我們或許還未到伉俪情深的境地,更多的時候,思念比我們彼此更加依戀。所以,我盼望着,終有一天,在我們之間,也會有如此不可由時間抹去的情愫,悄然成熟。”
陽光在花枝間穿過,留下閃爍的純潔光華。
“希望這朵在我們的人生中,留下一段交織片段的花朵,會在您的呵護下,随着我們相似卻獨一無二的愛,悄然綻放,永遠璀璨。”
冰萃花靜靜停在它靜待了十餘年的位子上,永不凋零。
賀老先生看着信件的落款,他有些慌張,可,那曾在腦中不再願想起的記憶,随着那獨屬于年輕時的興奮,再一次席卷而來。
“老宋!老宋!!回來了,回來了,老宋!!!我們不用再害怕了!再也不用怕了!!”
“我們再不會挨人欺負啦!!”
宋老先生剛偷偷拿出來的煙,還來不及安置妥當,就被賀老先生撞到地上。
“老宋,我安心了,咱們都可以安心了,這日子是輕易不會滾回去了,你看看這信,這信!這信……”賀老先生抓着宋老先生的衣領嗚咽起來,“明德她沒白死,她等來了,她還是等來了……”
太陽,又升起來了。
雲有些厚重,将剛灑下的陽光遮去。
可不再有人害怕。
“報告!孟方将軍傳訊,連城守備軍艦隊已經撤出第四連舍空間站群,連阙星系方向,連城守備軍艦隊及連城商艦隊正梯次退出戰場,已經開始向第五連舍空間群方向躍遷,錢首長問詢,是否追擊,完畢。”
初晨的陽光落在司煙的桌案上,皮膚在光的滋養下泛着淡淡白芒。
“重攻艦隊據守連阙待命,孟老将軍率部撤入逢春休整,并看顧辎重艦隊,最後,告知孟将軍,特備集團已經到達陳倉,我這裡的北上集團也會離開渡樞二,前往陳倉。請他保持警惕,在看顧辎重艦隊的同時,注意連阙方向動向,并準備随時向陳倉方向靠攏。”
“是!”
星象集團開始動了,司煙看着窗外的初陽,他意識到,如此的日子,又要結束了。
宮門落鎖,夕陽西下。
柳正祭握着新的聖旨,一步一步走向陰影下的座駕。
“哥。”柳正恭等在車裡,被拉門聲驚醒。
“新名單,明天執行。”柳正祭坐上駕駛位,為了安全,他們已經許久不帶任何仆從。
“這肅清還要殺多少人,南方軍區的大小官員,已經有一半都是生面孔了。”
“你害怕了?”
“有哥在,我永遠都不需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