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丈夫太累了,剛剛睡下。”林晚意看着面前動動手指就能将她戳死的戰士,眼睛眨了又眨,卻還是冷靜下來。
“很抱歉現在打擾您,再有一個小時就是晚餐時間,您可以去往食堂就餐,這是紙質平面圖,角落有電子版掃描碼,您可以在任何終端設備上查看電子版的地圖。”戰士将地圖交給她,遂站起身,最後向屋内看了一眼。
“林女士,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我們幫助的,可以随時聯系我們。”戰士看着她,靜靜等待。
“沒有,沒有什麼事,很感謝。”林晚意很勉強地笑了笑,戰士的心跳掃描沒發現什麼異樣,或許是他想多了。
“好的,再次為我的冒昧向您緻歉,再見。”
艙門關閉,走廊上的燈光被隔斷,陰影将林晚意吞噬。
一滴淚悄然滑落。
“陳勇安,醒醒!”
張欣看着遠處,好像有些異樣,目鏡裡的顔色好似在晃動。
他不由得向外走出幾步,“崗哨注意,崗哨注意,西方向260至280度,即刻彙報情況,并重複偵查。完畢。”
“報告,标定方向發現友軍單位。”
等張欣看到那支一去不返的小隊時,他隻看到了自己的偵查小組長,和已經下不了地的淩華。
“張班長,我對不起你。”
張欣手足無措的面對着這支讓他說不出的隊伍時,半昏半醒的淩華将他的沉默撕碎,撕得粉碎,将那脆弱的心髒暴露在這冰冷殘忍的現實下。
“班長……”方未竟搖搖頭,整個人像是沒了力氣。
張欣一把将他抱住,兩個人哭不出聲,卻已經不成樣子。
“上去吧,離開這。”
“班長,我連屍體都沒能帶回來……”方未竟的聲音已經完全揉進哭聲裡。
“别哭,像什麼樣子,别哭……”
張欣側過頭,正看到淩華的背影,他閉上眼,淚從眼角流落。
他找不到一個可以怪罪的人,除了他自己。
淩華重傷,可手下的戰士一個沒死,他張欣呢。
他還完好的站在這。
“班長!班長!!”
方未竟驚恐地抱住張欣,顧不上哽咽,更顧不上剛才自己還哭哭啼啼的樣子,“醫務兵!醫務兵!!有人昏倒了!”
咚咚。
秦中錦敲敲門,走進休息室,“公子,快速反應艦隊傳來消息,渡倉方向的撤離工作已經大體完成,額外疏散出難民十餘萬人,預估撤出人數占渡倉空間站群可能幸存非軍事人員數的百分之三十。”
“另外,甯秀清将軍在本次撤出的人員登記影像中發現了幾個人。”
“陳甯生,林晚意,”司煙看向投影,指着畫面上第三個人問,“這個人是誰?”
“登記的名字是陳逸絮,我們也未能确認她的身份,興許是新軍将領,林晚意的心腹。”
“陳逸絮,”司煙思索片刻,“甯浒的去向可摸清了?”
“由胡楊、筝線方面傳來的消息,甯浒通過灰色渠道,已經進入雲夢,目前在襄堰,預測目的地是廣陽,也就是南方軍區與雲夢交界,雲夢一側的星系。情報已經與各知情單位共享。”
“那他們是要從玉殷向南,從運湧進入雲夢了。”司煙看着地圖,那裡與他的整備星系遙不可及,“玉殷是北方預備的整備星系,還是要看止墨的手筆了。”
司煙正惋惜着自己又做了一次背景闆,突然,他又想到了什麼,“前一輪的情報同步裡面,運湧星系是什麼情況?”
緝捕營的人馬散在整個行宮選址處,數萬人馬,竟似粟米入海,沒了蹤迹。
“隻要官爺們走完這一輪清場,這塊寶地就要鎖死了,介時,你我的榮華富貴,也被刻進後半生裡了。”貴族老爺端着茶碗,吹了吹熱氣,沒什麼真情地大笑起來。
鐘南在更遠處的一座高塔上,一座能窺得這百頃全貌的高塔。
“不見兔子不撒鷹啊,我剛來的時候,這些人躲我和躲瘟神一樣,這兩天反倒是把我當财神爺供起來了。”鐘南坐到軟椅上,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呸!呸呸呸。”鐘南将抿進嘴的一小口茶水啐了個幹淨。
“怎麼了,這茶裡還能給你下毒不成?”宋清山剛起身,就被這一陣的啐聲拽了回來。
“這是哪的茶葉,竟能難喝到這種地步。”鐘南指着那茶盞,想罵,卻最終也沒罵出來。
“哪家來的人來着,我沒在意,早抛到腦後去了,隻記得是通貫當地有名的茶葉,不是葉葉黃金,倒也是名貴的。”宋清山剛将這茶泡好,還沒來得及喝,竟先是讓鐘南趟了雷。
“那倒是怪我了,喝不慣這些名貴東西,快快,給我找些白水來!”鐘南隻覺口中澀苦難耐,恨不得把舌頭拔出去沖刷。
“哪有這麼離譜。”宋清山端起自己的茶盞抿了些許,竟直接噴了出來。
“狗娘養的,怎得能當個寶貝似得,給人送這種苦茶!”
夜深沉,兩個人眼中有光,仍不知疲倦地看顧着遠處的工地。
“要我說,這也算是一種寶貝。”宋清山百無聊賴,卻精神飽滿,嘴上叼着根狗尾巴草輕輕搖晃。
“你泡了一壺,咱倆要全喝了,怕不是要靠鎮靜入眠。”鐘南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外面,恐怕望遠鏡都已經覺得疲憊,可他仍注視着那幾個監工貴族。
“還是奇地出至寶啊,這通貫地處南疆,是昔日的南進擴張的起點,多行商工頭,有這種東西也不稀奇。”宋清山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這行宮主殿約莫一個星期就能建好,前庭園林,側宮建築群怕是要多等一星期,後殿群、大園林還有其他後宮建築群,就得慢慢修建了。”
“主殿修好你就可以回去複命了,殷都還得吵許久的架,等方千秋真能過來,前庭園林和側宮建築群怕是早完事了,介時,方千秋一到,自然無從拒絕。”
“半個月啊,希望方千秋真等得起。”宋清山用肉眼向外看去,隻能看到一片綿延不盡的燈光閃爍。
“也不知道星象集團的使者到了沒,聽說他們先前派出的幾個艦隊都回去了,星象集團料理自己家的事情還要一陣子,方千秋會等的。”
大雨傾盆,不分晝夜。
燭火搖晃,新茶飄香。
“哥,這宋清山一去不回,始終是個變數,依我所見,不如趁此良機勸說陛下即刻發兵,柳司二人兵疲馬乏,隻剩柳正文的半部兵馬,如此良機,豈能保守!”柳正恭雖在柳正祭面前正坐,卻坐的極不舒服,好似身上有什麼在爬,坐不踏實。
“宋清山與鐘南皆都不在武靈,卻偏偏将守備殷都不可擅入武靈的你我二人留在了這,你可知為何?”柳正祭仔細研着茶,不緊不慢,修行似得。
“你我植根行伍,與朝臣素無往來,落刀無情擒首冷血,自是一把好刀。”柳正恭仍想着前幾日滿武靈搜殺肅清的日子,現在他兄弟二人的名聲已經血腥極了。
“陛下要你我做孤臣,你我便做孤臣,無論如何,兵權在握,你我永遠在軌道之上,地面上的蝼蟻可以爬樹,卻從來都爬不到月亮上。”柳正祭側首看看亭外大雨,心中不知覺有些自傲,“陛下還是有北伐的心思的,這兩日雲夢使者就到了。”
柳正祭看着自己的弟弟,語重心長道:“思遠,這才是我們要使勁的地方。”
“大殷南疆鎮國軍侯帝國忠威上将軍柳正祭,親迎雲夢使者,駕臨武靈陪都!”
柳正祭披甲持刀,小山一般,立在禮官簇擁的紅毯盡頭。
隻是,那艦中走下的,竟不是意料中某個協禮台的年邁禮官,反倒是個女子。
此地無風,面紗隻是随着她輕盈的步伐輕輕飄搖。
少女發髻上點綴着嫩色頭飾,不繁重卻是極盛的富貴。
一身紅衣繁重,那金線所繡的尊貴紋飾卻要仔細分辨,否則隻讓人覺得是那大紅色中頗具質感的暗紋。
“小女子初次出使外域,若有失禮之處,還請将軍勿怪。”
咔——
柳正恭領着禁軍拱衛此處,百無聊賴正監看儀仗四周,卻正看見那女子,失手竟将欄杆捏碎,“好個淫媚鳳鳥,不虧是亂情之地銷骨雲夢,真苦我非是女子,不然,何有她施媚之處。”
“上國使者天生貴眷,本将卑鄙,禮儀之事應以上國為馬首是瞻。”柳正祭無動于衷,隻是側身相讓,“使者請容本将甲寒刃怖,為護使者周全,本将隻能如此引路。”
“無妨,隻是委屈了将軍。”
柳正祭輕輕颔首,走在最前,向大轎儀仗走去。
“将軍!将軍。”副使倒是個老頭,隻是步伐穩健,像是仍在壯年,“貴女乃是天神之崇,少染凡塵,行步尋轎乃是大不敬。”
柳正祭停步,慢慢轉身,竟露出一絲殺氣。
那副使如墜冰窖,卻不顫不懼,隻是躬着身。
“既如此,本将将大轎喚來就是。”柳正祭向身側撥了撥劍穗,自有人走至停轎處。
那大轎行至近處遮雲蔽日,隻比方千秋的銮駕小上一些。
那女子不語,隻是由身旁幾個侍女扶起裙擺由人扶着走上轎梯。
“起駕!”
“姑娘,奴聽聞這殷國國主性情不定,弑殺,且是以驸馬身份上位,如此詭谲小人,奴屬實不願姑娘由他所得,這殷人粗鄙,由這所謂上将軍就可見得。”
那女子不動聲色道:“怎可妄議國事。”
副使走在轎旁,遠遠看着在前騎在機械馬上開路的柳正祭,在心中自顧自盤算,“殷都竟又得了這麼個青年将軍,可怎得又是柳家人。這禮馬已是舊物,哎,這殷國怕真是難以支撐了。”
柳正祭皺着眉頭,用這抓起來不趁手的馬鞭指了指身邊的副将,“你,看看那老頭張望什麼呢,不好好走他的路,總看我這裡做什麼。”
“将軍,怕是将軍神威無敵,這老頭動了要将正使許配給您的心思吧!”副将嘴裡胡謅,卻正砸在柳正祭膩煩處。
“回營後,自領處分。”柳正祭不再理會他,隻是想為什麼來的會是一個女子。
“莫非……”柳正祭思索着,“這星象集團哪裡用上趕着給陛下送一個女子,陛下又非色令智昏,怎會……”
柳正祭想起一人,恐怕隻有那人會讓這位陛下真的失智。
“恐怕這世間再無第二人能以色亂陛下心智了。”
柳正祭倒更安心些。
不多時,大開的宮門已在近前。
“使者,轎辇不得入宮,煩請使者步入宮内。”柳正祭翻身下馬,走到大轎旁,躬身高呵。
那副使正要出聲駁斥,那柔美的女聲已經從轎内傳出。
“無妨。”
方千秋坐在行宮正殿之上,遠處一抹紅暈忽現,不由得引去了他的目光。
“陛下,是雲夢使者到了。”内官跪在側旁低語。
“傳召,雲夢使者觐見!”
方千秋本是煩悶的,對星象集團的使者或是期待的,可對使者本身,方千秋仍是不耐,他甯願讓宋清山、鐘南任意一個去雲夢磋商,也不想親自接見使者,讓人算計。
可是,那身影竟有些熟悉,随不見面容,繁重盛裝亦看不出身姿,隻是那不可遮掩的氣質體态,竟有幾分熟悉的神韻。
“小女,雲夢鄭氏嫡女,以雲夢使者身份,拜見大殷陛下。”
那身影在殿前叩拜,方千秋卻一時愣住。
“陛下,陛下,使者跪了許久了。”
方千秋回過神,心中有些驚駭,“平身。”
“謝陛下。”
鄭氏起身,正巧清風拂過,竟讓那面紗露出一角真容。
方千秋的眸子停在那一角,就算面紗落下,也不曾離開。
“陛下……”那聲音已經有些羞澀,雖然來前家中長輩已經叮囑,可真的親身經曆,鄭氏仍舊有些為難。
“你……”方千秋想問些什麼,卻停住,隻自覺得不可能,“可将你的全名謄抄于朕?”
“陛下,鄭氏為國事而來,豈能容此怠慢。”副使不卑不亢,上前一步,卻引來方千秋刀似得冷冽目光。
“罷了,既為國事,那便隻談國事,其他,作罷。”方千秋揮袖,不再看向鄭氏,他并非色令智昏之徒,這鄭氏身上有諸多巧合,恐怕是早依照他的軟肋而培養。
“陛下,兩國之好由來已久,唇齒之實無須再辯,軍事在前,小女不敢延怠,以背負天下罵名,雲夢願與大殷同攻守。”鄭氏示意副使呈上契約,“另,大殷與雲夢舊約,雲夢願意廢怠一年,一年後,再議。”
方千秋在内官手中接過契約,仔細确認後與他所料無差,“雲夢情誼,向來如此。”
那副使皺着眉頭,好似還有什麼要緊的事,可明明兩國之間唯一要談的也隻有這件簡單極了的事,方千秋初始還在疑惑,為什麼一定要排一個使者前來,此刻,卻隐約有了些猜測。
“隻是,陛下,立約之前,小女還需考察大殷軍事,以定支援之策……”
方千秋揮揮袍袖,将她的話打斷。
“無妨,考察之事可由柳将軍與你前去。”方千秋敏銳地發現鄭氏神情一僵,便話鋒一轉,“不過,若有事商議,畢竟涉及兩國之事,柳卿,介時可與使者來禦書房商議。”
“是!”
“既然如此,小女感謝不盡。”
月光單薄,将窗外花園照的有些悲戚。
“姑娘,可見過這殷國國主了?”幾個丫鬟小心翼翼為鄭氏卸去繁瑣衣飾,在這充作住所的宮中清掃了半日未見,自然好奇。
“此人心術不正,卻陰晴不定,我總覺得他似有些心思,不像是長輩們所言,是個會沉溺于我美色之輩。”
鄭氏看着鏡中的自己,钗環撤下,身上也隻剩中衣,卻不顯素樸,更是去了些妖媚之意。
可但凡任意一個在這宮中留了許久的人,定能即刻發現,這鄭氏竟然與筝遷錦有九分相像。
“姑娘莫要妄自菲薄了,奴看您的面紗尚未摘下,若是除了這面紗,恐怕家主所想的大事,是真真切切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