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縫完針就想着站起來,你瘋了?”他焦急地說,“哦、哦,慢點兒,躺下、躺下……”
“我的神經受傷了?”
“沒有。他磕了藥,小腦分不清遠近,照着你的腦袋劈的,結果隻削破一塊小腿。”他說,“你的破傷風針打完了,又縫了九針,一會兒我們就要被轟出去了。”
“那個精神病呢?”
“他被押走了。”他說,“我被斧柄砸了一下。幸虧有人拉住我了,否則我真的要拿斧頭對準他的腦袋……”
“我還以為你會一腳把他踹飛到兩米外,像這樣——啊!疼!我的腿!”
“自找罪受啊?”他氣得把我撂倒在床上,“躺着吧你,戲真多!”
出醫院那天,他問我:“準備好當個瘸子了嗎?”
“……這是不是意味着,我每天早上不用陪你晨跑了?”我朝他擠眼。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用了。”
我忽然又想到什麼:“他當時手裡可是有輕武器,你手無寸鐵,上去就和他搏鬥?也不怕把自己賠進去,一箭雙雕啦。”
“我腦子一熱……”他忽然懊悔起來,“我當時隻想,如果你真的出了事兒,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我以後很多年才會知道,他自那以後常會做噩夢,在那個公用電話前,在他的上身投下的陰影裡,白泊松,雙眼圓瞪朝上,充滿對死亡的惶恐,滿臉哀求盯着他昏暗的面龐,血在他身下以秒擴散,他的指縫徒勞地捂着、摁着,這樣手無寸鐵,這樣無計可施。萬物在尖叫,所有的喉嚨都在嚎叫,如此難以承受,無法逃避的痛苦,正如烈日在頭頂灼燒。
從此,他就變成了一個過度反應的保镖。出門他必定跟緊我,就算我偷偷出門,也總會感覺到背後有一雙陰郁的眼睛一閃而過。恭喜我自己,在三十歲之後絕地天通,出門在外有了個背後靈。
這樣,我從來不用忌憚半夜出門了。走在街上,感覺夜晚的空氣清明了許多,沒有伺機而動的小偷、瘾君子、搶劫犯——
好吧,他們會自己躲得遠遠的。
回局的第一天,我一推門,立刻收到滿臉的禮花和五彩紙屑。
我震驚地拂開一臉紙片,望向自己的工作區,發現那裡已經變成了五顔六色的小型彩帶重災區。
“他們說你差點就被那個瘋子爆頭了!”馮電頻從人群中蹿出來,扳住我的肩膀。我看到他的黑眼圈重了,戴着半框眼鏡,頭發規規矩矩在腦後束成一绺,想必這些天的代理局長可不好當。
“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呢?”我笑臉盈盈地轉了一圈兒,彰顯自己無與倫比的健康。
“我就說孔寂有點神在身上的!你挨砍前晚,他又開始流鼻血……”
“還有條子!據目擊者稱,他上去就把那個瘋子打趴下了,簡直是神勇——喂,他鑽到桌子底下去幹什麼?”一個同事說。
“可能是為了找找自己碎了一地的虛榮心。”馮電頻嘲諷道。
在羅轭幹出什麼壞事,比如掐死電工前,那個重磅禮物就被端上來了。
他們送給我一隻花瓶,遞到我手裡前一秒脫手摔個粉碎。幾個人面面相觑,羅轭在後面臉都黑了。
于是整個破譯組臨時轉業成修複員。裂縫被蒼白的石膏黏合,掉漆用散粉竭力掩蓋。充滿理工氣息的作品。十分鐘過去了。
“它還能插花嗎?”程序員把滿是石膏粉的手順勢扶在羅轭肩膀上。合着隻想用他的衣服擦手。
“都讓開!”馮電頻突然從人群外擠進來,手裡拿着一把氣動柳釘槍。
“你要把它幹報廢嗎,馮百極?”
在他們的不懈搶救下,這隻花瓶終于徹底裝不了花了。一排鋼釘将豁口插緊,這件藝術品終于完工。有人建議要給我們全體照張相。
于是我站在畫面中間,像個選美冠軍一樣托着花瓶底。二十幾号人簇擁着我,一時間我有些恍惚。閃光燈咔嚓一聲,我又想起一件事。
今天好像是我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