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水順着茶館破舊的屋檐滴落下來,打在青石闆的地面上,濺起一朵朵水花。雨絲如細針般斜刺進來,潮氣順着敞開的門縫一路蔓延,混着茶水的香氣。茶館裡支着幾張老舊的方桌,桌腿因為年頭太久已經被磨得有些發黑,斑駁的桌面上油漬斑斑,透着幾分老茶館特有的陳腐氣息。
李觀塵倚在窗邊的位置,她袖子下的手指修長而蒼白,輕輕扣着茶杯沿,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着,像是在随意打發時間,卻又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煩躁。
杯中的茶水已經涼透,她卻并不在意,隻是懶懶地抿了一口,眼神順着雨幕看向對街的屋檐。陰雨讓整個鎮子都蒙着一層晦暗,連青衣館門前高挂的朱紅燈籠,也被濕氣侵得褪去了幾分顔色。李觀塵的後背隐隐作痛,是一股刺癢中帶着撕裂般的鈍痛感,像是一條毒蛇沿着她的脊椎蜿蜒而上。
她下意識拉了拉袖口,将腕上蔓延出來的黑色紋路遮住。這紋路在這幾天的陰雨裡越發擴散,像是活物一樣,沿着她的皮膚遊走,每逢雨天就愈發疼痛難耐。她擰了擰眉,心頭的不安漸漸升騰——自從進鎮以來,那飛鴿傳書便再無音訊,不知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門外的雨還在下,雨聲混雜着遠處街頭小販的吆喝,傳進耳朵裡朦朦胧胧。正當李觀塵出神之際,幾個濕漉漉的身影魚貫而入,踩着泥濘的鞋底,在地上留下一串水漬。
“哎呀,這鬼天氣,剛出門就給澆成了落湯雞。”其中一個漢子抖着身上的蓑衣,嘴裡抱怨着,卻掩不住眼裡的興奮,“不過明天就‘請神問藥’了,怎麼着也得趕個早。”
“可不是嘛,錯過了可就要等下一年!”另一個中年男子順勢接話,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聲音壓不住的激動,“去年我排了大半天,愣是連個門檻都沒摸着,今年說什麼也要提前去占個好位子。”
“嘿,排不上号看個熱鬧也行啊,聽說這次‘青衣神’要坐一整天呢。”漢子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湊近同伴,話裡透着幾分敬畏。
“真的假的?那敢情好,說是能看百病,管你是頭疼腦熱還是沉疴頑疾,全都能治。”
“那可不,這‘青衣神’可是神仙一樣的人物,手一搭脈,病根都能給你摸得清清楚楚。”漢子雙手比劃着,語氣誇張。
李觀塵聽在耳裡,心頭微微一動。她将杯中的冷茶一飲而盡,站起身,她走到那幾人跟前,笑意淺淡,語氣随意:“幾位說的‘請神問藥’,敢問是什麼時候,在哪兒舉行?”
幾人轉過頭,目光齊齊落在她身上。李觀塵的面容被陰影籠着,隻能看到一雙微微上挑的眼,帶着幾分說不清的冷意,和說不清的疲憊。
“外地人吧?”一個年長些的漢子上下打量着她,“看你這樣子,是要找‘青衣神’看病?”
李觀塵笑了笑:“不瞞幾位,隻是聽聞‘請神問藥’乃是盛事,好奇想去瞧個熱鬧。”
“那你可來對地方了!”漢子臉上的防備頓時散去幾分,“就明天卯時,在青衣館正門前,記得早點去排隊,晚了連個站腳的地方都沒有。”
“多謝幾位。”李觀塵微微拱手,面上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客氣。明日,她倒要看看,這位傳聞中的‘青衣神’,究竟是何方神聖。
翌日清晨,昨夜的雨雖已停歇,卻依舊陰沉,濕冷的風貼着屋檐下滑,卷起殘葉和泥水,石闆路上斑駁的水漬映着搖晃的人影,透着股陰冷。
李觀塵醒得很早,因為背上紋路的疼痛,整夜未睡安穩。她坐在床沿披上外袍,深深的喘了口氣,小白在旁邊蹭了蹭她。等她推開房門時,走廊裡已傳來此起彼伏的腳步聲,客棧裡的人們一邊低聲交談,一邊紛紛往外趕。
她理了理衣襟,順着人流走去,沿街的店鋪門半掩着,許多鋪子連早攤都沒擺出來,夥計、老闆全都早早收拾妥當,像趕廟會似的,三三兩兩朝着同一個方向去了。李觀塵順着人潮往前,才發現青衣館門前早已人頭攢動,隊伍像一條盤踞的長龍,從街頭一直拖到街尾,許多帶着口音的外地人混雜其中,臉上帶着疲憊和期盼,空氣裡彌漫着濕漉漉的泥土腥氣,混着些許香燭殘香,不知是雨後的味道,還是青衣館裡早早燒過了香。
青衣館大門兩側,挂着‘請神問藥’四個金漆大字,紅底黑邊,字迹潦草中透着幾分詭氣。門前已經搭起一座紅色的高台,像戲台又像供桌,台面鋪着青絲繡緞,擺着一張雕滿草木花鳥的老梨木桌,兩把寬背椅,一邊坐醫者,一邊坐病人,桌上放着銅鈴、香爐和一碗清水,像是某種古舊的儀式道具。
李觀塵站在一旁,懶洋洋地掃了一圈,不由皺了皺眉。這陣仗,不像是治病救人,倒更像是在請神驅邪。她目光掃過隊伍,越發覺得沒趣,幹脆順着香氣走到青衣館旁邊的胡餅攤前。這攤子倒是生意火爆,熱氣騰騰的胡餅剛出鍋,金黃油亮,香氣四溢。小販雙手沾滿油漬,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顯然是借着‘請神問藥’這一年一度的機會,狠狠賺上一筆。
李觀塵懶得排在長隊裡等‘神仙’開光,倒是排胡餅的隊伍順眼得多,索性悠哉地湊上去,排在隊尾。等她接過熱乎乎、香噴噴的胡餅咬上一口,卯時剛剛到,天光透過厚厚的雲層,灑下一片慘白,像蒙了一層灰紗。
隊伍裡的人群開始躁動起來,紛紛踮起腳朝青衣館門口張望。過不多時,熟悉的堂倌率先走了出來,手裡還端着一隻銅鈴,随着步伐輕輕搖晃,鈴聲脆亮,在寂靜的街頭尤為刺耳。随後,青衣館大門内緩緩走出一個身姿纖細的女子,一身雪白的綴滿羽毛的長裙,曳地而行,每走一步,裙裾微微揚起,羽毛輕輕顫動。
她戴着一面白色輕紗,隻露出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眸光幽幽,看得人心底發毛。發間斜插着幾根細長的白羽,随着步伐微微晃動,但從眉眼看也能看的出來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真像個白毛公雞。”李觀塵站在胡餅攤旁,咬着胡餅,低聲嘟囔了一句,語氣裡帶着幾分随意的揶揄。胡餅攤主回頭看了她一眼,似是覺得這話太過無禮,卻又不敢當衆附和,隻是縮着脖子嘿嘿幹笑兩聲,低頭忙着翻胡餅。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嘀咕了一聲:“許久不見這‘青衣神’,今日怎麼還戴上了面紗?往年可沒見她遮過臉。”
話音剛落,便有人附和:“是啊,往年她可是光明正大現身,雖然臉色冷了點兒,但也不至于遮頭蓋臉的。今日這副打扮,反倒更顯得神秘。”
李觀塵站在人群外,手裡拎着剛買的胡餅,熱騰騰的香氣混着雨後泥土的腥氣往鼻腔裡鑽。她咬了一口,邊嚼邊随意地問向旁邊胡餅攤的老闆:“這‘青衣神’年紀多大了?”
攤主是個中年男子,身材有些高挑,腦袋上扣着個破氈帽,身上的藏青色棉馬甲油光水滑,顯然被煙火氣浸得透透的。他正閑着,雙手抱在胸前,整個人斜倚在攤車邊,眼睛眯着,看不出是困倦還是思索。
聽到李觀塵的問話,他偏過頭來,目光在她身上來回掃了一圈,帶着幾分探究和打量,似乎想确認她的來路。他慢悠悠地說道:“小姑娘是外地來的吧?這‘青衣神’的年紀,誰都說不準。”
聲音不大,但透着幾分神秘。他頓了頓,像是怕惹禍上身,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注意,這才壓低聲音補了一句:“不過我爹活着那會兒說過,他小時候就聽說過‘青衣神’的大名,那算算,怕是五十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