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烈始終記得這麼一句話。
他一手握住呼延黎小腿,一手握住劍刃,劍刃割破他的手掌,溫熱的鮮血落了他滿臉。眼前模糊起來,他狠狠将劍刃一折,握住斷刃刺向呼延黎脖頸。
呼延黎隻得松開,一腳将呼延烈踹開。
呼延烈爬起來,換了一隻手握住匕首沉默着朝呼延黎襲去。他蟄伏半年餘,殺暗兵奪部族,啟阿爹暗部。
早知他有防備,好在耶律赫澤已被嶽成秋攔下動彈不得。
今日一戰,他必會爬上去。
外間厮殺間,有人穿行于人群中,銀亮的匕首奪數人性命。她看到一線光亮,匕首送入最後一個北疆軍的喉嚨。
呼延烈鐵爪随之劃破呼延黎胸口,匕首沒入他的脖頸。
他蹲下身撿起長劍,一劍斷首。
他提着呼延黎人頭走出大殿,将呼延黎無首的屍身拖出一道血痕。大殿門開時,天光傾瀉,有人從血海走來,踏過一地狼籍,站在天光下,手中匕首浸滿鮮血。
“大盛許小曲,特來拜會新的北疆王。”她将手中匕首遞予他,“你的東西,該收回了。”
呼延烈擡手擦去面上的血,朝她勾起一個溫和的笑:“你拿去,憑它,我可幫你做你想做的。”
“我想做的?”許小曲淺笑,擡起頭,明亮的眼中落白日天光,“呼延烈。亂世将啟,可我想看天下太平,河清海晏。我隻願停戈止戰,你可願?”
呼延烈抹額未淨,血色染松石。他擡手置于心口:“我願。”
北疆因呼延黎主戰,北疆百姓苦不堪言,連年征戰早已掏空家底。北疆如今是一個空殼,還要許久才能又變回從前的北疆。他殺盡呼延黎親信,攜首級震懾殘餘部族,待登王位,便除盡。
“北疆雪化。阿那海的雪蓮花,落了。你往何處?來年花開,我贈你。”他看過來,眼中如鷹如狼,帶着初時那般野性。
阿那海的雪蓮花,不染纖塵,落血也聖潔。
許小曲手中彎刀一轉,反握住。刀柄上嵌着的寶石摩擦過她的手心,尤有餘溫。她朗笑一聲:“何必摘下?待山河清平,我來時,共賞花開。”
他們看向空中,一隻鷹從高空墜落,另一隻白羽蒼鷹急墜而下,于半空中抓住底下那隻鷹。南卡盤旋着落下來,昂首站在呼延烈肩頭,又跳下來,撲騰着到許小曲面前。
許小曲彎腰抱起它,摸它的頭:“南卡也是大功一件,待我下回來此,給帶好吃的。”
“你,來這幾日,就要走?”呼延烈蹙眉,“不等嶽成秋?”
許小曲摸着南卡的手一頓,眼眸微眯看向王城之外:“我等他做何?”
“嗯,你們事,我不管。”呼延烈招呼着南卡,南卡才不情不願地飛回他肩上。若非許小曲帶人截殺耶律赫澤援兵,他又哪裡能這般輕易殺入王城?
“莫跟他說我來過。”許小曲轉過身,迎天光而去,隻留給呼延烈一個背影。
大齊曆二十六年七月二十。
淩家大公子淩煦押運補給困于北刹原積雪,幸得一隊人馬相助。過北刹原,救大齊軍萬衆于水火。軍中醫官宋顔得藥草,神醫妙手,救楊柒,逆生死。
嶽家少将軍嶽成秋,帶五千騎越天北山脈,自後方同北疆部族奇襲耶律赫澤。兵馬大元帥楊柒支起病骨,同副将年廉合圍耶律赫澤麾下十萬衆,借呼延烈名号、呼延黎已死,拿耶律赫澤人頭,降七萬衆。
嶽成秋提耶律赫澤人頭直入北疆王廷,呼延烈登王位,将耶律赫澤、呼延黎人頭懸于城門以慰前任北疆王。
北疆新王呼延烈,割三原五城,讓出契天關、北刹原、什刹原等城池大原,且寫契書三年之後每年向大齊進貢牛羊馬匹、織錦雪蓮等共計千金。
至此,大齊朝北擴出三千裡。
同年八月,大齊軍修生養息一月後,于九月啟程大齊,大軍怕是将于十一月歸來。大齊境内一片歡欣,又逢年底将至秋日豐收,大齊帝更是龍顔大悅,下聖旨舉國同慶,隻待大軍凱旋。
許小曲夜宿樹幹上,提着一壺酒,摸着懷中兩隻貓兒:“若是我離開大齊,你們該如何是好?”
她低聲喃喃着。
前些日子,貓兒被她送至淩府,讓他們養着。也不知他們喂了什麼好吃的,兩隻貓兒都長了不少。
貓兒在她懷中睡去,她垂下眼睫,又擡起頭看着秋日的夜空。秋日夜間清爽微涼,薛煜至今沒來消息,她也不知他如今怎樣了。算算時日,他早該行至大盛。
他若有消息,應當會送到城外驿站。
“小曲姐姐!”
有人在樹底下叫她,她擡起手略比劃一下,壓低聲音:“噓,小聲些,它們睡着了。”
“啊?哦哦。”淩采薇忙捂住自己的嘴,然後松開手學着她的樣子低聲道:“今日府中請了戲班子,我娘讓我來叫姐姐一起看。”
“好呀,淩夫人今日這般高興,可是因大軍将歸?”許小曲抱着貓兒自樹上躍下來,帶起一點銅錢輕響。
淩采薇眼中驚豔,呆了呆才點點頭:“是呀,不日凱旋,阿兄也要回來啦。”
“這般啊……”許小曲抱着貓兒,放到她客房的榻上,才跟着她一起往旁邊的淩府走,“走罷,莫讓淩夫人久等了。”
歸來這些日子,她除去每日陪着貓兒,也帶這幾個公子小姐一起玩鬧或是幫忙看着他們讀書習武。空閑時也擺下算命攤子,還是在街角算命,兩貓一馬一人,還是如初時一般。
淩夫人對她極好,平日有什麼新奇有趣的就打發采薇來找她。采薇這個小丫頭,古靈精怪的,她也是喜歡得緊。
采薇采薇,君子氣節。
淩府台上唱着大戲,她坐在台下聽采薇說她阿兄能踏過北刹原獨自一人給大齊軍送糧草,她眼中滿是自豪和豔羨。她說長大不想在淩府呆着,想去看看新打下來的三原五城,看北疆風雪夜宿蒼原。
“我阿兄,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兄。”
小姑娘趴在她耳邊跟她說悄悄話,說一會兒就津津有味看大戲去了。
“小曲啊,采薇說的是,我家煦兒最是心細,他臨走時便同我說照顧着你,又怕我做得太過吓到你。”淩夫人親自給她斟上一盞茶後握住她的手,“這三月裡,你不在,你不知他們多鬧騰。”
“這個年歲的小姑娘活潑得很,是好事呀。”許小曲含笑看着淩夫人,打趣道,“淩夫人這般好看,這個時節也該簪花塗蔻丹。”
淩夫人笑開了,拍拍她的手背:“說得跟你多大似的。”
許小曲一怔,旋即勾起唇角。是啊,她怎麼就忘了,如今的她也不過十七歲,明年,也才十八。
淩夫人頓了頓,又笑:“小曲從來都會說話,說得我這都當真想去簪花了。小曲啊,不若你再多陪我些時日,等到大軍凱旋再走,可好?”
許小曲被淩夫人拉至懷中半靠着,淩夫人輕輕摸她的發頂,道:“小曲這般的人少見,多陪我些日子,我這老婆子都覺得年少十載。”
“那便陪着淩夫人等到大軍凱旋。”許小曲掩下眸中神色,靜靜地等台上戲腔到高潮驟落,搏得滿堂彩。
……
九曲山十月的天裡,微寒,嶽成秋打馬走在最後頭,不多時就到山下營地,大軍修整。又是好幾日,行至澧州鎮子,戰馬踏過街道,百姓紛紛送上吃食。
他打發走了年廉和楊柒他們,牽着馬獨自在後面慢行,路過一個小攤子時勒馬停下。他挑出好些物件買下,又遇上成衣鋪的大娘。
大娘左看右看,隻見着他一人,便問:“少将軍,小曲呢?她不是來了?”
嶽成秋心下一緊:“她何時回來的?”
大娘見他模樣,一時不敢說話。許久才開口:“是有人看到她騎馬沖過去,我當她是去軍營!”
“大娘,你說清楚。她何時來的?”
大娘眼見着都快記得落淚,嶽成秋隻得先寬慰道:“大娘,你說,她何時來的,又是何時去找我的。”
大娘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颠三倒四地說了一大通話,嶽成秋手一點點收緊,攥住腰間銅鈴。
他艱難出聲:“大娘,你且放心,她厲害着,定然不會有事。我這便派人去尋,若是找到她了,就差人給你報平安。”
淩煦明明受困還能及時将糧草送到,呼延烈這般快殺入北疆王廷……
許小曲,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