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日上中天,許小曲才拍拍馬脖子:“辛苦你了,到下一個驿站便換下。多謝你陪我這一程。”
……
大盛的春日比大齊來得早。四月天裡已是繁花遍地,家家戶戶擺上各色花草。這方雖處邊境,但也有大盛逍遙。
早些日子來了個俊秀小郎君,二十出頭的年歲一身黑衣還背着用粗布裹好的物件,瞧着像是刀兵。
他眉眼總帶笑,眼下雖有疤痕卻無損風華。
初時他風塵仆仆,還有人問他何事,他隻說等人。再問問等誰,他總說等他家小娘子。
他閑來無事,就自去山間采藥打獵來集市上賣換些散碎銀兩。小住了約摸七八日,日日縱馬出鎮口,今日晨間也是如此。隻不同以往,他領了另一人回來。
果真是個小娘子。
那小娘子青布騎裝,腰間挂一串銅錢,眉目疏朗,好不漂亮。
二人行過鬧市,轉進巷口,薛煜下來帶着她牽馬進了小院。他一面取下馬背上她的行囊,一面遞給她一管麥芽糖。
“先歇歇,我本想先行,但怕你找不到我。”他忙活着将馬匹安置好,才坐到她身邊,擡手揉她的頭。
“我家許小娘子,是不是又長高了一頭?”他比劃着,從懷裡摸出個平安扣,“我從大凜過來時,見這玉好,就買下了。及笄時沒趕上,本想捂到二十,又覺着若真到了那時,我家許小娘子該有更好的。”
平安扣雕了大凜時興的花樣子,多出新刻的的一片楓葉。許小曲摩挲許久,鄭重收好,她吃着麥芽糖,眼眸微眯:“薛煜,我們何時再啟程?”
薛煜手一抖,不自在地仰頭去看空中的日陽:“再歇歇吧,等你歇好了,再走不遲。”
“薛煜。”
薛煜看着她低笑一聲,懶散得很:“許小娘子莫怕,來得及。”
“别怕啊,許小娘子。”薛煜陪着她坐在屋頂。
春光太好,許小曲趕了這一路也不免困倦。她仰躺在屋脊上,擡起手,日陽從她的指縫間落下來,打在她面上,柔和得很。
薛煜見她困,替她擋住許多光亮,他的手落在她發頂:“歇會兒吧。”
“許小娘子,你要爬起來繼續走才是。”他輕歎着,伸手攏住天光,又看着那一點天光流瀉而下。
生生死死,總不盡人意。
“但……我又害怕。若是太累了,咱就不走了,去找個好地方住下來。許小娘子,聞甚安,他本不想見你。”
薛煜側過身,伸手拿過小曲手中握住的龜甲:“可我說,她沒有别的親人了。他在玄玑觀等你,他有好多事,想同你說。”
他長歎着:“許小娘子啊……”
……
玄玑山上玄玑觀,玄玑觀裡住神仙。
明明是春光大好,玄玑山裡莺燕高歌,許小曲站在山腳下,看着慢慢隐沒在山間的石梯心生怯意。
薛煜站在她身後,笑道:“我還從未來過玄玑山,如今一看,比福南山更陡些。許小娘子,走吧。”
“許久未回,一時……竟不知如何走了。”許小曲淺笑,踏上石梯,順着石梯一路前行。
玄玑觀小得很,在石梯底下隻瞧得見一點明黃外牆。待爬上去走得近了才看到斑駁牆壁。有些時日未有人蹤,檐下牌匾上生了許多青苔。許小曲頭簪桃木枝,懷抱陰陽幡,一襲道袍站定在門口。
薛煜飛身上圍牆,擦去青苔蛛網,又進得院裡撿了一把掃帚清掃起來。院中揚塵,許小曲怔怔看着她幼時居住的道觀。
她在這裡,度過了整個幼年。
六歲入玄玑觀,十六歲下山,十八歲封将,二十六歲戰死城頭。
玄玑觀,已數年未歸了。
薛煜裡裡外外清掃一遍點上香,見她還站着,伸手拉住她:“走,進去了。”
“我……”許小曲還是挪不動步子,她垂下頭來,看着薛煜垂落的衣擺,“薛煜,師父,他當真在嗎?”
為何觀中無人蹤。
“許小娘子,你可知,我尋到聞道長時他在何處?”薛煜蹲下來,拍去她衣擺的灰塵将她腰間的穗子理好。
“他就在大盛邊境等我,他算到會是我前去。也好在是我前去。小曲,去看看他罷,莫怕。”
許小曲抓住他的手臂,點頭:“好。”
她穿過前面香爐,在正殿裡拜過祖師爺塑像敬上三炷香。再走過外間廊下,看過幼時常去的後院。後院接連後山,有師父打坐的洞府,她擡手按下後山石洞外的機關,石門緩緩打開……
許小曲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師父——神通道長聞甚安。
明明隻有半百的年歲,卻已蒼老得可怕,是她上輩子都未曾見過的模樣。已白發蒼蒼的聞甚安緩緩睜開眼,聲音在洞府裡響起——
“小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