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煜守在後院一守便是四日,四日裡,他遞進去飯食,小曲都吃得幹幹淨淨,他才放下心來。
他尋到聞甚安那日,亦是驚異于他老态,他記得上輩子的神通道長聞甚安,雖年過半百卻隻有三十餘歲的模樣。哪怕是他這輩子入世時遇到他,都未有這般老态。
隻幾句話,他便知,聞甚安命不久矣,許是這般,他才不肯見小曲。
薛煜倚在石壁上擡頭看天,見碧空萬裡心下稍安。
他家許小娘子,脾氣好性子倔,是勸不得的,如今肯好好吃飯,已是極好了。聞甚安念她家中不疼爹媽不愛,接到玄玑觀裡當親女兒養着。他待她最好。這般事,怕是隻能她一人慢慢緩下來。
再等三日,若是她再不出來……
忽聞腳步匆匆,薛煜微眯起眼,幾個起落掠到前院,立在玄玑觀門口。來人銀白衣翻飛,銀冠束發。
薛煜鴛鴦钺瞬時握在手中,铿锵之聲響起,他擊退來人,這才看清竟是嶽成秋。
“你來做何?”
嶽成秋反握住劍柄,手背的血順着指尖滑落:“找她,她問我的話,我還未答。”
“你可知,這是哪裡?”薛煜擦着鴛鴦钺上的血迹,眸中晦暗不明。他唇角微勾,帶出一個懶散的笑意,“嶽成秋,大盛的地界死個人也是死的大盛人。”
“我險些忘了。白衣銀甲嶽成秋,北出三千裡,伐至北疆王廷。若是同大凜合謀共分大盛……怕是也輕而易舉。”
嶽成秋握住劍柄,冷冷地看着他:“你想說什麼?”
薛煜哈哈一笑:“沒什麼,隻是在想我若是殺了你,小曲日後會不會好走一點。”
他話未落,腳下一動,嶽成秋橫劍身前,一連擋下數擊。薛煜輕功卓絕,不同他正面對壘,隻輾轉騰挪間,招招朝他要害而去。嶽成秋長劍遊龍,卻不及他動作快,隻能堪堪擋下鴛鴦钺的鋒刃。
“嶽成秋,你當真不怕死啊……”薛煜笑歎,腳下行八卦步,踏九星宮,黑衣飄揚間幾次逼退嶽成秋。
“她日後如何,與你何幹?”嶽成秋格住殺招,錯身後翻,長劍鋒刃劃破薛煜手臂的衣料,帶出一串血珠。
“與我何幹?”
薛煜哼笑一聲啐出口血提钺連攻而上,鴛鴦钺鋒芒無匹,那劍刃自鴛鴦钺縫隙穿過被他絞住。他一雙笑眼,眷戀地看向那方石壁:“我是她至親,亦能成她刀鋒。她想去何處,我亦同往。”
“嶽成秋,她與你,不過相逢。”
風止,金戈聲落,長劍落在地下發出刺耳的聲響。嶽成秋蹲下身,撿起地上因打鬥落下的銅鈴,擦幹淨塵土重新系上。
他迷惘地看向薛煜身後緊閉的洞府,面上的血順着臉頰滑下來,滴落在地上,跌進泥土裡。
“可……我想好了。”他低着頭,攥着銅鈴的手越發緊,銅鈴嵌進他的手掌裡,硌出深深的痕迹。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都知曉。”他擡頭,正欲伸手整理衣擺,卻見手上血迹。他手一僵收回。
“若真到了那時,我們所求,當是太平。”
“薛煜,你說得對。我與她不過相逢。可你與她,又因何親近?你知曉的是她,還是你眼中的她?”
嶽成秋擡手擦去臉上的血迹,似是覺得不夠幹淨,又取了一方帕子,就着随身的水囊倒出清水擦洗。
“聞甚安托孤于我爹,我爹不會放着她不管。他來不了,我來。我正好欠她一條命。”
薛煜沉默下去,良久,他卸下力氣靠在石壁上。洞府裡面寂靜無聲,他伸手觸上那方石門,又緩緩收回,握住他那雙鴛鴦钺。
“嶽成秋,你會選哪一方?”
“你就這般笃定天下會陷入戰火?”嶽成秋擦洗幹淨,伸手理順自己的衣擺。
薛煜嗤笑一聲,不答。
嶽成秋攏着手,站在十步開外。
這是他第一次來大盛,大盛與大齊沒甚麼太大分别,隻是大盛的山川河流更多些,春日也比大齊暖。
他一路急奔,橫過大凜山脈,再橫跨豐陽河才來得這般快。大凜山脈裡蒼狼嘯月、莺雀啾鳴。豐陽河裡蚌多魚肥,再行至玄玑山下,驟見春光。
“吵什麼呀?”
洞府的門大開,許小曲青衣道袍,抱着拂塵站在門口。
她一眼看見外面站着的嶽成秋,那襲銀白衣衫在日陽下分外惹眼。少年已銀冠束發,錦衣翩然,是青年模樣了。
血腥味飄散開來,她眉頭微蹙,細看一眼才見薛煜受傷擡手翻看片刻,無奈歎氣道:“薛煜,你怎的同他打?”
薛煜輕嘶一聲:“疼,許小娘子且輕些,他下手狠,也不知傷着骨頭沒。要是你再出來遲些,他指不定就将我手臂削了。”
“那我且問問,嶽将軍怎的下這般狠手?”許小曲從袖子裡掏出一瓶金創藥放到薛煜手裡睨他一眼,“薛煜,你這一張嘴!”
随後,她轉過頭:“嶽将軍,且說說吧。”
“我……”嶽成秋看着她神色複雜,看看薛煜得意揚揚的模樣,也不知想到些什麼,張口便是一句:“我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