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日頭大。
許小曲站在宮門眼眸微眯看向遠處,薛煜他們應當在街口等她。
“許大人可是還有事?”她收回目光看向許安許安,“若是無事,貧道便該走了。”
許安面色沉沉,雙手負于身後,一時竟沒了話頭。
直等到許小曲邁出步子,才聽着他道:“許小曲,你是我許家人,既回來,為何不歸家?”
“歸家?”許小曲側過頭來笑眼微彎,“貧道家在玄玑觀,離這兒可是要行上大半月的路程。許大人,十八年前緣聚,十二年前緣散。緣法自然,莫強求啊。”
她淡淡躲開許安,細細端詳着面前隻三十餘歲的生父。她知道的,她長得不像許安,像亡故的娘親。
寵妾滅妻之人,總記不得亡妻更不待見她這個女兒。如今許家已又是大盛重臣,無需擇一門好親事來攀附别家。
許安,她的生父,還是同上輩子一樣,死闆又不公。
“父親大人,若無事,女兒便該走了。”
她轉過身去,不願再停留。
“許小曲,你到底在怨什麼?”許安不解,他這個女兒眼中明明無恨,她又怎麼能說出這麼些令人心寒的話。
她終歸是許家的女兒,不是嗎?
許小曲沒再答也沒再回頭,她朝着宮門走去。
宮門大開時,她似看到萬頃天光傾瀉而下,鋪出一條大道。行了沒多遠,她就瞧見有人站在路中間,一襲銀白衣,手中提着幾包捆好的糕點。
見她來,他提起糕點給她看。
等走得近了,嶽成秋才道:“薛煜去買東西了。他說近來熱起來,多買點紅糖果脯還有新鮮瓜果做糖水,夜裡沁井水裡冰着,想吃就端出來。”
“我們怕是還要等等他,他一人拿不了那許多。”
許小曲點點頭。
二人一路說笑行至街口,正巧撞見薛煜提着大包小包過來。薛煜順手遞來幾支糖畫:“路過,看他剛做的。還買了些玫瑰松子糖,等明日再吃。”
嶽成秋接過許小曲遞來的糖畫神色複雜,他看了又看,道了句:“這是小孩子吃的。”
許小曲一愣,好要面子的嶽成秋。
她伸腿輕踹了悶笑的薛煜一下,薛煜連咳好幾聲。
“嶽大俠,說誰小孩子呢?”許小曲摸了塊果脯塞到他嘴裡,“嶽大俠,先吃點果脯試試。甜的。”
嶽成秋面不改色吞下去,淡淡道:“嗯,甜的。”
“真甜的?”許小曲狐疑,盯他半晌未見端倪,才自己吃了一塊。
酸得她一激靈。
嶽成秋滿意勾唇,提着東西施施然走了,許小曲罵罵咧咧,拖着薛煜趕忙跟上。
今日一整日,嶽成秋心情都好。
夜裡他跟小曲幫着薛煜做糖水。他洗幹淨瓜果削皮,他削一個,小曲就接過去。
薛煜半晌沒接到新削的瓜果,看着背過身去的小曲,擦幹淨手繞過去在她額頭輕敲。
“去去去,削好的都給你啃了,糖水怎麼做?”
“再削!”許小曲眼眸晶亮,又啃完一個桃。
“早知如此,該多買些。”薛煜端一碗沒浸井水的糖水放到她跟前,“吃吧,就一碗,多了可沒有。”
三人各吃一碗糖水,在院裡小坐。
這院子,還是薛煜找的。她出錢,薛煜出力,銀錢足院子自然好找。隻一日,薛煜便清出這麼個幹淨院子。院子不寬但幹淨,他們今日清出角落空地說是明日種下瓜果再分一個花圃。
這兩年多她攢下不少,單說在大齊時,趙金玉趙姑娘出手可大方。給的銀子夠小門小戶吃上十幾載。這些銀錢,她置辦完院子和衣衫都還剩下許多。
也好在她遇上了這許多人,才能在這都城裡有安身之處。
夏日時節星子亮,許小曲在石桌上撐着頭觀星。微風正好,轉眼功夫,嶽成秋就瞧見她趴在桌上睡過去。
正欲叫醒她,卻被薛煜攔下。
薛煜遞來一件薄披風:“給她披上罷。”
嶽成秋接過來,小心給小曲搭上。擡頭便看到薛煜擡手揉着脖子,眼中帶着許多他看不真切的情緒。
複雜又沉重。
薛煜低低笑起來:“她從前就愛在院子裡小憩。外間晴朗時,她總同我說不要擾她好眠。”
“嶽成秋,至多再等一刻。記得把她送回屋子。”
“好。”
嶽成秋在她對面坐下來,慢慢也趴在桌上。這樣看過去,許小曲乖巧許多。有時他都忘了,許小曲如今才十八,比他還小上兩歲。
他輕輕伸出手,去勾她耳畔被風帶動的鬓發,極輕地别到耳後。
忽然想起薛煜方才的話,又想起在玄玑觀時薛煜說他是她的至親,薛煜似是知曉很多她的事。
他知曉她喜歡穿什麼,喜歡吃什麼,喜歡用什麼。知曉她想做什麼想要什麼,他們之間隻需要一個眼神一句話就可以知曉對方的心思。
好像有什麼東西,自心尖蔓延開來變得又苦又酸。嶽成秋的手滑下來,落在冰冷的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