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夜又靜了,臨近宵禁,街上人散去。喧嚣似是頃刻間落下,他聽着許小曲說。
“在都城時,我隻記得許府裡落雪,我在廊下看書。我爹說,他不想看到我。”
她站在夜色餘光下,安安靜靜地看着他。
“舊事太多,我一時說不完。”她歉意地笑笑,拉過他的手,在他手心裡放下一個栩栩如生的玉雕貓兒。
“嶽大俠,該回家了。再晚些,怕是要被巡城官兵逮到抓去關一夜。”
嶽成秋快步追上她,勾住她的指尖。
許小曲沒有甩開他。
二人并肩行在南化街寂靜的石闆路上,一路無言。
院子裡還亮着燈,想來是薛煜回來不見人,給他們點着等他們回去的。
許小曲回過頭看向在她卧房門口不願走的嶽成秋,她取下新買的折扇并攏拿在手裡,輕巧地挑起他的下巴。
“小郎君,怎的?是還有什麼話要同我說?”
“我回大齊,替你布局。”
銀白衣白玉冠的青年站在廊下,手裡攥着玉雕貓兒,俊朗的眉目在夜色裡溫潤而引人。他低下頭,抽走折扇,蹭上她的指尖。
“我去找趙金玉。”他的手爬上她的手腕,一點點收緊,“你是不是要找趙金玉幫你走一段水路。我不知你為何想這麼做,但……我能代你走一趟。開水路,于我們有利,想來我爹也會同意。北疆那邊,我大齊與北疆已得和書,大齊帝亦會點頭。”
“這般,你會好走許多。”
許小曲拉下他的衣襟,拉得他俯下身來:“嶽成秋,你不是不想走嗎?如今又是為何?”
“為你鋪路。”
“為我鋪路……”
她的聲音融進夜色裡,忽地擡頭看向他:“你說……我該如何信你?”
他看到她眼中的探究和戲谑,胸口隐隐作痛。他似是無論做何都在外遊離,始終踏不進那道高牆。
他倦怠地抱住她。她太過清醒了,容不得自己松懈分毫,更容不得自己沉溺。
罷了。
他暗歎着将她擁緊。
“趙金玉你都敢信,為何獨獨不敢信我?”嶽成秋溫熱的氣息落在她耳畔,聲音無力,“于大齊和天下有利的事,我會做得很好。這下,你信了嗎?”
“你等我一年。一年内,我會說服我爹上奏帝王同趙金玉一起通水路,很快。”
“可是……”他的手收緊,許小曲窺見那雙眼睛裡晦暗不明的情緒,似是暴雨将至。
他站在廊下,扣住她的手,呼吸交纏間,他落下一個很輕的吻,眼睫如蝶翼輕顫。她聽見他心跳如擂鼓,在靜谧的夜色裡如雨夜驚雷。
青年溫熱的唇極快離去,他側過頭去,隻給她留下猶有紅暈的側臉和绯紅的耳垂。
“許小曲,你等我。等水路通了,我來找你。”
他沒有走,隻站在原地等她開口。
許久過去,許小曲擡起手,落在他發頂。
“待我明日為你算一卦,再走不遲。”
她忘不了師父那句谶言,師父費勁交代她那些事,又同嶽老将軍說讓嶽成秋離開大齊。
可一時間,她也不知。
“許小曲,你不留我嗎?”嶽成秋笑得有些落寞,在夜色裡越發狼狽。
“嶽成秋。”她終于開口,慢慢伸出手勾住他的肩背。
唇齒碰撞間,他們都覺出痛意來。
她低低笑着:“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你我各自為家國。一載光陰快,可世道變得更快。我不殺你,是因為曾惺惺相惜。我不能允你什麼,但……一年後,若你我未為敵,你來找我便是。”
“你若是路過大凜,記得幫我給邊月帶句話。就說,他再不來找我,我就把他的葫蘆砸了。”
嶽成秋氣笑了,他的手收緊,冷笑道:“我給他帶話?成,我這就去大凜同他說道說道。”
許小曲哭笑不得,伸手去戳他臉。
“嶽大将軍,你還記仇呢?”
嶽成秋哼一聲,不答。
“嶽成秋。事關重大,系萬千人生死,你要當心些。”她拍拍他的臉,“你們朝中……怕是有異變,否則,我師父不會冒險留下谶言。”
還在九曲山時,他已去信暗查朝中,可……并無異樣。是他尋的方向錯了還是有人有心遮掩?
嶽成秋按住她的手,眼眸如星。
“這是我如今唯一能替你做的事,你等我。”
通北疆至大齊的水路,拿通商貿做借口,大齊帝定然會同意。隻是這般……便會設下官兵關卡,嶽成秋眸色沉沉。
他細細看過許小曲,傾身至她耳畔:“等我來找你,不許兩清。”
今日的夜色很好,許小曲靠在門框上看着青年人遠去的背影,恍惚覺得像極了那時在浮南山二十六歲的嶽成秋。
她伸了個懶腰,活動着筋骨,長舒一口氣。末了,又擡手揉着脖頸。
轉瞬兩載過,嶽成秋已褪去少年模樣,變作青年了。
而後一載的光陰裡,世道如何變,她亦不知。
待她先行走過,再邀上他們一同前往罷。
隻是未曾想……今次竟多了一程子風月,随她從秋日九曲山走到夏日時節的大盛。
今夜晴朗無雲,她能得一夜好眠。天将亮時她便醒來,似聽見房頂有人哼着大盛謠。她翻上屋頂,果見薛煜飲酒作樂。他曲腿坐在屋頂,迎着那方初升紅日。
落拓天光裡,他朝她舉酒盞。
“今日應當也是個好天氣。許小娘子,你說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