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練兵時,蘇星忱未至。
第二日又未至。
許小曲翻看着梁晝呈上來的名單,圈出三十号人,單獨分成一隊。由她親自帶着練,兩日之後,把這三十号人全部放去後山,讓他們去抓薛煜。
她站在最高處,看薛煜于樹間輾轉橫躍,臨到崖壁抛出爪鈎牢牢抓住對面凸起的巨石蕩過去。
後山小院,林願喝着酒同她擺陣。
他看她棋路散亂,心不在焉,不由笑問:“怎的?今日有心事?”
許小曲回過神來時,已被林願殺到陣心,再無翻盤的可能。
她撿起棋子扔進棋缽:“再來吧。”
“行軍作戰之人,哪裡能有心事?”林願喝了一口酒,“帶着心事來,你殺不過我。”
許小曲擡頭看他,唇角帶笑:“林老将軍,我啊……”
她歎了一口氣:“行軍作戰,一心兩用是大忌,可他如今在我手下,不說話不吭聲,我也不知道他為何這般。你說……手底下至親的兵士有了心結,我該如何?”
林願明白過來,撫着白須道:“你心裡跟明鏡一樣,看來,我無需多言。”
“是啊……我都明白。隻是這樣的人,我不敢也不能帶他上戰場。”許小曲搖着銅錢,端正身子,打出一卦。
遇事不決,可問玄通。陰陽易數,可解她惑。
“聞老頭兒教出來的徒弟,跟他一樣。遇事不決,都喜歡打卦看路。隻,他比你更依賴打卦。”
許小曲淺看卦象後收好銅錢,淡笑道:“卦由天定,前路由人。我不看他前路,也不問他前路,卦象示我,此子可用。可我……還是得看看他心中症結何在。”
“好丫頭!”林願哈哈大笑,起身拍拍她的肩,“聞老頭兒把你教得很好,我就放寬心等着看你高台挂帥,率兵出征。”
視兵為親者,成将才可服衆。
許小曲能成如今的好模樣,聞甚安功不可沒,由山入世,行過九洲,知百姓苦楚。他是用心在養着他這個徒弟,絕不隻是因為那一句谶言。
她看得不錯,跟着她的幾個小子丫頭,都各有長處,隻看後面能否承下戰場之上血肉荼靡。
那一方林間,三十号人抓薛煜,耗至快傍晚也沒抓到。許小曲至林間,看着樹底下灰頭土臉的衆人,再看看還悠閑坐在樹上啃幹糧的薛煜。
這結果,在她意料之中。
山林廣闊又有古樹參天,是薛煜的地盤,隻要他不想被抓,那誰來了都不好使。
三十号人看着她不知說什麼,青梧怯怯出聲:“他跑的太、太快了,我們,跟不上。”
薛煜飛身躍至小曲身旁,笑道:“不是我跑得快,是你們沒招抓我。”
許小曲拍拍手,薛煜踩下地上機關,三十号人登時落進十五尺深的坑中。她蹲在坑邊看着坑底的人,扔下幾根竹棍:“山林中有狼,夜裡呢……會出來覓食。爬上來回營,狼就咬不着你們。爬不上來嘛……恐怕就要跟狼打上一場了。”
她擡頭看天,估時辰,片刻道:“離天黑,還有一個時辰,大夥兒,加把勁兒。營中有篝火,有熱粥,今日大家也累了,要快些回去喝完熱粥好好睡一覺才是。”
坑底的人面面相觑,青梧撿起她扔下來的竹棍,愣怔半晌:“我們、會、會不會被狼吃?”
他話剛落,就聽一陣狼嚎。
嚎得坑裡的人膽戰心驚。
“那就快些想法子吧!”
……
夜裡,營中操練的人看着他們狼狽模樣,再看看自己,終于釋懷地笑了。
他們都差不多!
青梧抱着竹棍放在校場邊,坐在上面發呆。
“怎的一個人在這裡?”
許小曲提着水囊過來坐在他身邊,随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朗朗銀月。
銀月光鋪開,照得他稚嫩的面孔越發白皙。
“我看、看月亮。”他從懷裡摸出一個陶埙,“好久、沒吹,你、你聽不、聽?”
“聽啊,我聽完你就該回去好好睡一覺了。”
許小曲打開水囊,裡面酒香飄出來,引得青梧轉頭來:“你又、又喝酒。喝太多,不、不好。”
“沒什麼,我喝不醉。”許小曲喝上一口,心滿意足,“我好些時日沒喝酒怪想念的,薛煜不讓我喝。他怕我喝起來沒完。”
青梧不再言語,手指落在孔上,吹出悠揚的曲調,曲調婉轉鋪開,散在校場。他吹得很認真,十指靈活翻飛。
曲調從婉轉悠揚變作急促的鼓點,如前日戰鼓。複又急轉而下,驟起驟落裡,伴着夏夜風聲,校場黃沙。
許小曲微閉上眼,晃蕩着囊中酒水,指尖在水囊上輕叩出聲響。
等一曲終了,青梧怯怯看她:“不苦的。”
“嗯?”許小曲睜眼,看到他清澈的眼瞳裡落滿銀月光。十四五歲的少年人,最是清澈,他來軍營,在她意料之外。
青梧似是壯了膽,他慢慢重複道:“營中,不苦的。我喜歡,這裡。”
“喜歡啊……”許小曲指尖點在水囊上,眼眸彎彎,“那便呆在這裡,喜歡哪處就呆在哪處。隻是營中,隻有每月休沐時能出去,不怕這些便好。”
“嗯嗯,不怕。”青梧終于笑起來。
他今夜說了很多話,說他喜歡邀月閣,喜歡吹陶埙,也喜歡夜裡看月亮,最後他說:“這樣呆着,也喜歡。”
少年人純粹的喜歡,總是讓人心生愉悅。他以最直白的話純粹地喜歡着這些美好的人、事、物。
“明天,我,想抓他。”青梧眼眸晶亮,歪頭看着她。
“想抓他?行,那我教你。今日裡掉坑,你可有提前察覺到?”她起身伸了個懶腰,提着水囊往自己營帳那方走,“兵者,詭道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