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兵第十五日,專挑出的三十人已能在林間自如穿行,薛煜提鴛鴦钺飛躍枝頭。還不忘探頭來看底下追着三十号人跑的許小曲。
許小曲手提三尺雪,在後橫過林間像是趕鴨子。
這些人,也無人偷懶,隻是這些時日進度太慢,小曲就想瞧瞧他們到底能到何種地步。
“倒是累了我家許小娘子。”薛煜哼哼一聲仰躺在樹杈,一時不察隻聽“咔嚓”一聲,樹杈應聲斷裂。他半空輾轉穩住身形,才安穩落地。
地上一根繩索勾住他小腿,薛煜速度極快擡手劃斷,繩索應聲斷裂,他飛躍而過躍至樹後将就那根繩索把人綁好了扔去樹杈。
“今天先不陪你們玩兒了,我家許小娘子累了大半日,先去給她做些好吃的補補。”薛煜伸了個懶腰,心下盤算着回營做什麼飯菜。
“啪嗒。”
他揉脖子的手頓住,一雙眼微眯,慢慢低頭。有人從地裡爬出來拽住他的腳踝。
“你在幹什麼?”薛煜蹲下身,掰開抓着他腳脖子的那隻手,把人從地裡提起來甩在一邊地上,“你知不知道,要是在戰場上,你已經死了。”
青梧慢慢爬起被他吓得呆住。
這麼些天,薛煜都從未生氣過。
薛煜冷笑一聲,鴛鴦钺釘在青梧身邊的地面,割破了青梧的衣衫,帶出深深血口。
看着青梧瑟縮着捂住傷口,他才扯出一個冷笑:“你以為,小曲為什麼讓你們抓我。你們若是上了戰場,你們要做的不是時刻等着死,而是為其他人掃出前路,探查路上陷阱避免更多傷亡!她讓你們跑,是為了将來有一天你們能在前線敵人的馬蹄子底下脫身!”
“你們若是敢拖了小曲後腿,都不用敵軍下手,我這就把你們宰了。”
薛煜撿起鴛鴦钺起身,轉身才發現小曲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
“薛煜。”小曲喚他一句,然後搭上他的肩,“薛煜,醒醒。”
“許小娘子,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薛煜的視線落在她的手上,“說給我,我去做。”
“那……今日吃烤雞?”
“還有呢?”
“再來一道魚羹。”
“好,我去做,早些回來吃。”薛煜笑笑,提着鴛鴦钺走進林間。
許小曲拉起青梧,三尺雪攔住從上面掉下來的人放到地上:“你們做得很好,今日早些回營吃飯,夜裡還要夜襲,養足精神。”
夜裡夜襲時,僅薛煜一人三出機關陣,小曲斷後,三十人還是慘敗而歸。
屢戰屢敗,銳氣易挫。
許小曲叫來兵士安排上一餐篝火烤肉,供兩百餘人吃喝。該松松該緊緊,兵士歇下來就愛跟小曲談天說地,可惜今日薛煜等三人都在,除梁晝這個心大的,其他人自覺在别處吃肉。
薛煜見狀輕哼一聲,轉着手裡一塊烤肉切好遞給小曲,順手奪下她的水囊。
許小曲烈酒被奪,滿眼可憐,薛煜不看,她轉過頭去榮羨。榮羨手一僵,遞出去的酒囊被蘇星忱半道截胡。
“我的!”許小曲劈手就奪,蘇星忱沒擋住,被她按地下搶走。
他聳聳肩:“是她奪的。”
“你們一個兩個,裝,接着裝。”薛煜哼笑一聲把酒囊還給小曲,“少喝些,晚點我去熬醒酒湯。”
“我,千杯不醉!”許小曲喝得半醉拉住他袖子不讓走,“薛煜!”
幾人嬉鬧,旁的兵士就瞧個樂呵。林願不知何時來的,一個轉身順走好些烤肉。他一邊喝酒一邊看着小曲去拿薛煜手裡的酒囊,心中甚慰。
他年輕時,也曾策馬千裡,奔襲南域。
那時候弟兄們也是這樣,喝酒吃肉,打得勝仗後更是勾肩搭背,喝累了就七倒八歪躺在營地裡睡一夜。小輩們,也是如此。
林願晃晃悠悠站起身,長嘯一聲,手中長槍抖開,喝一口酒騰身躍起,登時赢得一片叫好。長槍舞罷,有人吹埙助興,京郊連營也似塞外廣漠。
隻聽一曲風撩黃沙金戈落,三尺雪槍出遊龍。
乍起的火色身影,帶六尺銀亮長槍攜風作銀綢,急點破空如戰鼓。
今夜裡小曲終于喝醉了。
她聽到人人都在說縱死無悔,可滿地血色紮得她眼睛疼。
師父在指引她前行,引她走出前塵做自己。
她看到上輩子她死後,滿地瘡痍,南域跟她兩敗俱傷再不敢進犯。忘恩負義之輩拿着她的帥印虎符調令全軍,想要征伐天下。
她看到上輩子的嶽成秋慘勝聽風谷白石坡,七千英魂埋骨,逐夜背不完那些陣亡的将士。十八歲的嶽成秋白衣銀甲盡染血色,少年郎拖着屍體走了很遠。八年戰場浮沉,終是屠至北疆王廷,他提槍站在空寂的大殿裡,帶回數個頭顱,烈酒洗槍,三祭陣亡将士。
她死後三年,嶽成秋領兵起戰攻大盛。他與邊月共伐大盛,許流觞領兵二十萬潰逃,以将士作盾且戰且退,陷二十萬将士于不義。邊月單騎縱馬直襲許流觞,斬下頭顱,提人頭祭奠在她戰死的城門上,抱着他的戈喝酒。她好像聽到他說:“許小曲,你死了沒人跟我打,無趣得很。他的人頭我贈你。趁着我還能打打,拿大盛王廷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