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再說兩句,不過念及燕王正是勝衣之年,唯恐說多了又招惹他煩,于是見好就收,笑問道:“大王準備怎麼處置這個面人?”
祾歌正翻來覆去把玩這個彩面鳳凰,聞言登時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才說:“如果不吃掉的話,會招蟲子的吧?”
“會,”狄仁傑點頭,“可能會招螞蟻。”
祾歌咬着後槽牙“啧”了一聲:“我今天吃了夠多的點心了,現在……要吐了……”
而且,他是真的舍不得,這是他的戰利品,是他第一次取得成就感的見證,就這麼吃了,他還真有點舍不得。
狄仁傑趁熱打鐵:“日後大王長大後,肯定是要入朝參政的,下官希望大王能記住現在的感覺。”
祾歌愛不釋手地把玩着他的面人,漫不經心地問:“你說我若是生在隋亂時期,能不能同當年的太宗皇帝鬥個旗鼓相當?”
狄仁傑看了他一眼,腹诽道,才幹上能不能鬥個旗鼓相當他不知道,這“勝衣小子,氣死老子”的風範,他比起太宗皇帝,的确可以算得上是青出于藍。但是他還不能顯露在臉上,隻是溫和地回答:“太宗皇帝之所以名垂千古,可不僅僅在于少年時的一腔熱血,而是每一步都要走穩,才能達到太宗皇帝的地步。”
這時,祾歌忽然歎了口氣:“王傅啊,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懂事?”
狄仁傑愣了愣,道:“下官不敢。”
“你就有。你在心裡笑我,我可都聽到了。”祾歌沖他龇了龇牙,“每次你在心裡笑我,可都是這個表情。别以為我不知道。”
狄仁傑嘴角抽了抽。
祾歌小大人似地歎了口氣:“想笑就笑吧,當心一會再憋出病來。”
狄仁傑看他那故作成熟的可愛模樣,想伸手捏臉又不敢,最終還是忍不住,兩個人一起笑了起來。
“明天鄉紳相約來送萬民傘,大王要不要一起來?”狄仁傑斂了笑,問他,“這把傘如果隻讓下官一人接受,下官受之有愧。”
祾歌有些意動,但還是拒絕了。他舉起手中的彩面鳳凰笑道:“這是給王傅的萬人傘,我的萬人傘已經給我了。”
狄仁傑望着他,微微笑了笑。
這師徒二人,對于“李世民”這個名字,避諱方式是不同的。狄仁傑隻是臣子,自太宗年間提倡“二名不偏諱”起,他們這些為臣的,就完全不需要再單獨避諱“世”字或者“民”字,隻需要避諱“世民”二字連用就好。可是祾歌是太宗皇帝的直系子孫,他要對先祖的名諱嚴格避諱,所以他隻能将“萬民傘”讀作“萬人傘”。
不過祾歌還是想看看送萬民傘到底是個什麼場面。
萬民傘是一把很大的傘嗎?
這把傘會長成什麼樣子呢?
這其實就是兩把很大的油紙傘,上面用小綢布條貼了百姓的名字,祾歌一一看過去,幾乎都是“某某攜全家叩首”。
他一邊翻看着,一邊問狄仁傑:“為什麼百姓要送萬人傘?”
“萬民傘,其實就是百姓對于父母官的一點謝意。”狄仁傑笑吟吟地解釋,“這把傘的意思就是官員像是大傘一樣,守護者本地百姓,為本地百姓遮風擋雨。傘的數目不必拘泥于一把兩把,百姓越是感謝你,就會給你送越多的傘。”
祾歌戀戀不舍地摸了摸那把傘。
要是屬于他就好了。
狄仁傑慈愛地看着他:“大王要是喜歡,拿一把走也是可以的。”
祾歌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他有些惆怅地說:“萬人傘這麼大東西,我就是拿了也藏不住,到時候怎麼向太後和皇帝解釋?我不拿了,就拿走大刀劉的刀作為戰利品算了。”
他不能活得太高調,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要想保命,還是要低調一點。從小他就知道,基本上沒有兄弟姐妹們喜歡他。
他太聰明了,六歲就通讀了《孝經》和《論語》,過目不忘的能力讓他學什麼都易如反掌,隻要給他開一個頭,他就能自己舉一反三摸索出來。小時候他特别享受自己這種萬衆矚目的感覺,也樂于在兄弟們中間做那根标杆。
直到有一天,他的堂兄李守義将他推下了台階。
小孩子的嫉妒往往是明晃晃的,比成人的暗中試探更為直接。
那次他摔斷了腿,直到現在,到了變天的時候,傷處還會隐隐作痛。
李守義那次被罰得很慘,李守禮代替他挨了闆子。
想到這裡,祾歌歎了口氣。李守禮也是可憐人。太後不喜歡他父親,經常無故杖責他們,為了保護弟妹,李守禮常常自請挨闆子。他有時候會瞞着太後送點藥過去,但他總覺得這些事太後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
他又摸了摸那把萬民傘,最終還是别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