祾歌笑了笑,推門而入。
房内有兩名錦衣少年郎,一人是宗望,另一人卻是左奉宸衛僅剩的中郎将裴光庭。
在諸位将軍之中,裴光庭是極為特殊的一個。他是聞喜縣公、太尉、揚州大都督裴獻公裴行儉的兒子。不過父系身份不重要,縣公的兒子,頂多能封一個奉裕就很不錯了。可以說,裴行儉讓他獲得了入選奉宸衛的資格,但真正讓他坐穩中郎将之位的,卻是他的母親,厍狄禦正,厍狄氏。
自太後掌權,為了方便施政,太後選拔了一批宗室、權貴婦女,同樣在後宮中也選拔出來不少女官。這些人入朝執印,一如男性官員。而上官内舍人上官婉兒、厍狄禦正厍狄氏,就是其中的代表。
言歸正傳,随着房門的推開,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向他射了過來。
宗望登時喜出望外,快步上前來行禮:“李将軍!”
祾歌還禮,矜持地颔首微笑道:“宗将軍倒是稀客。”
他知道宗望過來幹什麼,前段時間太後處決了一批權貴,作為高蔭子弟的奉宸衛也有不少受到父叔牽連,從而罷官流放。如果能選入奉宸衛,至少說明陛下暫時不打算動這一家,所以奉宸衛中的空缺不知有多少人在虎視眈眈。
不過,就算要來打探,哪有宗望這麼沉不住氣的?
祾歌淡淡一笑,命二人落座,又上了新鮮的梨汁,微笑道:“宗将軍光臨,某倒是有失遠迎了。不知宗将軍有何貴幹?”
宗望此時也意識到自己操之過急,他定了定神,問道:“不知李将軍可知,我們将軍前些日子下獄之後……就再沒出來。”
這事祾歌知道。他隻是端起杯子,示意宗望繼續說。
“我們将軍下獄之後,衛府事物就由我們兩個中郎将打理。可是前段時間……”他歎了口氣,道,“現在右奉宸能拿主意的人,也就隻剩我了。”
奉宸衛士都是自幼朝夕相處的,如今同僚慘死,祾歌也不免有些物傷其類。這時,宗望又道:“下個月初九,宮中曆來是要舉行射禮的,按慣例,将軍要帶領衛士們跟随。但是今年實在減員嚴重,隻怕大射之時,奉宸衛人手不足,反而淪為朝中笑柄。”
這時,左奉宸衛的一名中郎将裴光庭也道:“是啊,将軍。我們實在缺人。懇請李将軍奏請太後,将今年的征兵提前。”
祾歌不置可否,隻是端起杯子,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口。
想讓他白白去宮裡探太後口風,哪有這麼好的事?
宗望等了一會,不由得有些心浮氣躁:“李将軍!你倒是說句話啊!”
祾歌端着瓷杯,微笑道:“諸位莫急,且聽我說幾句。”
他将杯子放在書案上,伸手翻了翻桌上的黃曆,指着它道:“諸位請看,本月是個大月,算上今日,離重陽才有二十天。如果此時我們衛府聯名上報兵部,說我們要納新,從兵部審核之後上報閣部,然後上呈天後,這個流程就要走三五天,然後天後批複之後制可,再交由閣部審核,之後下達吏部發公文到各州縣,這裡面差不多就要花去小十天。那麼就有了三個問題,第一,在大射之前,公文真的能傳達到各家嗎?第二,就算能傳達到,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抵京嗎?我們退一步,假設他們真的能夠抵京,短短一兩天時間,怎麼能保證他們在射禮上不會出差錯呢?”
兩個中郎将面面相觑,一時沒了主意。
見狀,祾歌道:“不過你二人的擔憂也有道理。這樣吧,我就替你們走一趟。”
二人登時喜出望外,起身拜謝道:“多謝将軍!”
祾歌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他正要進宮面聖。
和别的時代不同,住在宮中的并不是皇帝,而是皇帝的母親,太後武曌。
而皇帝李旦,剛剛繼位就被幽禁在了東宮,群臣想要拜見,他也堅決不受。祾歌也有很久沒有見過這位四叔了。
雖然在先帝的皇子中排行第八,但是太後的四個子女實際上是單獨排行,故而他雖然有幾十個堂兄長,卻還是算是先帝的長孫。
先帝患有頭風,太極宮地勢低下,每到夏日暑濕難耐,往往會發病。所以先帝在位時,将大明宮好好修繕了一遍,自此搬到大明宮視政。但是由于龐大的政務機構帶來的糧食壓力,先帝常常來洛陽就食,以減輕關中農民的壓力。自先帝駕崩之後,太後就長住洛陽了。
從奉宸衛府去上陽宮,最近的路是麗景門。但是這裡已經由來俊臣變成了推事院,他不想從這裡過,隻能向北繞行宣耀門,然後再向南去提象門,再往西經過觀風門到觀風殿。太後在此視政。
祾歌定了定神,站在殿外等傳召。
太後是個身量不高的精瘦小老太太,但是祾歌從來沒覺得她有過尋常女人的感覺——她身居高位,表情動作向來不大,但隻要凝神一瞥,就能把年幼時的他吓哭。雖然是最喜歡的祖母,但他還是常常感到心驚膽戰。
祾歌劍履入殿,對太後行禮:“臣李罡,拜見太後。”
太後擡頭,眼神溫柔了下來:“祾歌回來了。差事辦的怎麼樣?”
祾歌露出了笑容:“這次的受災情況和撫慰情況臣都寫了在奏章之中。”
太後點了點頭,道:“我看了你的奏章,條理清晰,我們祾歌長大了。”
祾歌趁機撒嬌:“那臣可要讨個賞。”
武曌不由得失笑:“你這孩子,又看上我什麼名帖了?”她向祾歌招手,“過來,讓祖母看看是不是長高了。”
祾歌順從地走了過去,和武曌站在一起。武曌伸手比了比他們的身高,含笑道:“長高了快兩寸,要比我高出一個手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