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午後,天略微有些陰沉。
太平公主李令月進了上陽宮,剛下步辇,忽然被人抱住了:“公主!”
李令月吓了一跳,回頭一看,竟是上官婉兒。她不由得嗔她:“你呀!差點吓到我了!”
“就要吓你,誰讓你總推脫不入宮?”
李令月露出一分笑容,攜上官婉兒上了步辇,伸手來撕她的嘴:“牙尖嘴利!”
兩人親親熱熱地說了一會體己話,說得李令月又想笑又想哭。上官婉兒連忙取出帕子為她拭淚:“快别哭了,等會見了太後,哭哭啼啼的怎麼說話。”
李令月無言,最後隻是喟然長歎。
武曌仍舊是在本枝殿等她們。李令月本來想了一肚子說辭,一見到武曌,便什麼都忘了。她喊了聲“娘”,還未拜下去,眼淚倒先滾落了下來。
武曌拉她起來,紅着眼圈打趣她:“都四個孩子的娘了,怎麼還是這般孩子氣。”
上官婉兒在一旁打圓場:“俗話說,孩子見到娘,沒事哭三場。就算再大,公主也是太後身上掉下的肉啊。”
太平公主眼中的淚又蓄了起來,她順勢抱住武曌,哽咽道:“娘,月兒前日不孝,現在才知道這天下不會再有人待我比娘更好、更真的了,月兒不該同娘置氣……”
武曌拍拍女兒的背,同樣是滿眼含淚。
且不提上陽宮中母女二人對坐相擁而泣,此時的祾歌正坐在奉宸衛府,把《少陽正範》翻得“簌簌”作響。裴光庭被他吵得連擡了幾次頭,一看他如臨大敵的模樣,低頭一想,還是沒開口。
時下的書都是一卷寫在絹或者帛上,就算用紙也是加了蠶絲的麻紙,如果不夠長就用糨糊粘好,随後卷起來,裝進布袋中保存。一般人看書都是很安靜的,像祾歌這樣能把一卷書讀得這麼吵,倒也罕見。
就在他感覺自己真的要忍不下去的時候,祾歌終于放下手中那一卷,長舒一口氣道:“背完了。”
裴光庭立刻瞪大眼睛:“《少陽正範》凡三十卷,你全背完了?”
祾歌皺眉道:“三天時間才背完,這很快嗎?”
裴光庭被他打擊得當場呆在原地,想到最近讓他背得懷疑人生那本《詩經》,忽然感覺很無力。
祾歌又把這一卷打開,閉着眼睛極小聲地背書。
“将軍将軍,你這麼背,能看懂嗎?”
祾歌睜開眼睛,一本正經道:“看不懂,硬背。”
“那你是怎麼背那麼快的?”
“我過目不忘。”
“看不懂還背它做什麼?”
“等長大之後反刍。”
“那……”
祾歌忍無可忍,将書卷成一卷,“啪”地一聲打在裴光庭頭上:“閉嘴!今天下午太後要考我!”
裴光庭捂着被打的地方,沖他喊:“敬惜字紙啊将軍!”
祾歌幹脆擡腳做出一個側踹的姿勢。裴光庭立刻雙唇緊閉,伸出雙手捂住嘴巴。就在這時,小黃門進來通報太後召見,祾歌應下,轉頭沖裴光庭揮了揮拳。裴光庭沖他扮鬼臉,見他真有将小黃門丢在這裡先揍他一頓的意思,連忙道聲“告退”,一溜煙跑了。
祾歌揉揉自己的臉頰,給自己鼓勁。不緊張,不緊張,他都背會了,他不緊張。
他走進本枝殿,武曌正在囑咐李令月:“藥要按時吃,不許嫌苦拿去澆花。女兒家要生兒育女,本來就要養得嬌些,但也不能諱疾忌醫,為了不吃苦藥硬拖着。這個醫女很不錯的,于這些婦人的問題上挺有造詣……”
看到孫子進來,武曌斷了話頭,坐正笑道:“我都忘了,這醫女還是你自己引薦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