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愕然望了眼天色,臨近傍晚,火燒雲映得半邊天都是火紅。她回頭,向上官婉兒打趣道:“這家夥,真能睡啊!”
上官婉兒低頭問道:“要不要叫醒小殿下?”
“叫吧,别把晨昏睡颠倒了,晚上又嚷嚷着睡不着。”武曌臉上笑容明顯發自内心了不少,“不過能吃能睡是好事。我這個年紀也天天犯困。倒是弘兒,白天吃得跟貓食兒一樣,晚上又睡不安穩,這才……”
她慢悠悠地走向本枝院,歎道:“但願他能身強體壯,平平安安長大,娶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别像他父親一樣……”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如果她的長子還活着,也該和武三思武承嗣差不多大了吧?
她走到本枝院,看到自家小孩頭發松松的挽了個發髻,睡眼惺忪地出來迎接,衣領都沒整理整齊,于是随手把他的領子拽出來,嗔道:“你這孩子,怎麼穿衣服的。”
祾歌張開嘴想答話,卻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武曌跟着打了個哈欠。
不知道怎麼的,她忽然就感覺很放松。
祾歌引着武曌往書房走,身後還跟了隻雪白的小貓。他小聲嘟哝:“我沒想睡這麼久的。”
“大抵是最近太累了吧。”武曌随口接道,“沒過來倒也好,武三思的妻女來了。”
祾歌一怔。
武曌跟他說這個做什麼?
武三思是武曌的侄子,他的女兒就是武曌的侄孫女,算起來年紀和他差不多,武曌又不經意對他提起,可見事情和他有關。
他悄悄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裡祈求武曌千萬别同意這門婚事。
他不想回家還要應付武氏女!
他于是附和道:“梁王者,大才也,想必他的妻女也是人中翹楚。”
武曌嫌棄地瞥了他一眼:“你就這眼光?”
“诶?”
武曌臉上的嫌棄更濃了:“承嗣、三思,是何疥癬!你以後面子上過得去就行,少和他們攪合在一起。”
祾歌不知道該接什麼,過了一會才接了一聲“哦”。
上官婉兒捧着一個小托盤快步走來,皇帝伸手将小白貓雪奴兒抱在懷中,沖他促狹地笑了笑:“看看喜不喜歡。”
祾歌揭起紅綢,下面赫然躺着一根琥珀吊墜。那琥珀人眼睛大小,澄澈、透亮,沒有一絲氣泡,下面的金托襯得這塊寶石熠熠生輝,在燈光的照耀下,與他的眼睛交相輝映。
“這是番邦的貢品,我看它像你的眼睛,特意尋出來給你的。”武曌輕笑。
祾歌無奈。
又來了,隻要有琥珀相關的貢品送進宮,皇帝一定會拉着他,和他眼睛比比哪個更好看,最後還一定要周圍人得出他眼睛更美的結論。這是什麼奇怪的趣味啊?
這些琥珀大部分都落進了他的王府,但是他一點都不喜歡琥珀來着。
從小到大被比得太煩了,見着琥珀他就心煩。
武曌反倒來了興緻,要拉他到園子裡走走。貓就窩在她懷中。祾歌把那根鍊子纏在手腕上,跟着皇帝走出觀風殿。
傍晚陽光懶洋洋的,打在人臉上,把他的眼睛照成了異色瞳。
武曌端詳着他的臉,道:“淺色眼睛确實奇怪,光照稍微有些變化,就又是一個新的顔色。”
祾歌擡着手擋光:“也不見得很好,至少我的眼睛就不敢見強光。”
“那是你眼睛天生就有點問題,胎裡帶來的毛病。”武曌“哼”了一聲。
她不滿周靜姝極了,一對雙生子,生下來就沒了一個,活下來的這個還是個病秧子,說話晚、走路晚,一丁點大的時候做什麼都比别的孩子慢半拍,從頭到腳哪哪兒都是胎裡帶來的小毛病。若不是她孕期不注意,孩子怎麼會從小就遭那麼大的罪?
祾歌不敢吱聲,眼珠子轉了轉,把琥珀舉到眼邊:“奇怪了,為什麼我的眼睛會随着陽光變顔色,琥珀就不會呢?”
“那畢竟是個死物,哪比得上活人?”皇帝擺擺手,道,“朕打算改州為郡,你怎麼看。”
祾歌想了想,道:“陛下剛改朝換代就改州為郡,不太吉利。”
皇帝饒有興緻地問:“怎麼說?”
“臣以為,朝局之事,在于□□,變則生亂。陛下今年先是将新年提前到十一月,然後以周代唐,現在又要改州為郡,變革頻仍,人心難免生亂。”
“就拿奉宸衛來說,臣等要把魚符改成龜符、要全體換新官服、要招新、所有公文要改唐為周,都是無所謂的加班。一不能使衛所運轉更高效,二不能使衛士們沐浴皇恩,三則面對陌生的事物容易出錯,反而使大家徒增怨怼,這不利于人心穩定,所以臣認為,變則生亂。”
說實話,他現在真怕皇帝心血來潮要改什麼。他不想加班!
皇帝若有所思,最終點了點頭:“嗯,那就不改了。婉兒,你去拟旨,向三省追回成命。”
祾歌忽然一身冷汗。
他确實隻是不想多做無意義的事,但這話若是傳出去,會有多少人覺得他是在妄議朝政,表達對武周代唐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