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祎歎了口氣:“說來話長,我卷入人命官司了。”
自從當年祾歌放他走後,他便改名田祎,四海為家,行俠仗義。前些時日,他恰好途經娘子關,眼見天色已暗,料想城門應已關閉,于是就在城外随便找了戶人家,打算借宿一宿。
那家隻有一個男人,還有兩個男仆。他們很熱情的接待了他,并熱情款待了他一番。
睡到天将明未明之時,他醒轉起夜,忽然聽到主人房中有人壓低聲音,似乎在商談什麼事。他本不想偷聽,結果耳力太好,還是聽到了一句兩句——
“新任的頭兒是個娘們,沒想到下手夠狠的。”
“可是,東西咱們沒找到……”
“怕什麼,人都死了,還能翻出什麼浪來?”
種種種種,讓他不由得摒住了呼吸。他湊到近前,剛想仔細聽聽裡面還說了什麼,就看到裡面人吹熄了燈,他連忙躲開,不料後頸一痛,就這麼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他就被綁在了一處破廟中。他趁守衛不注意,割斷繩子逃了出去,身份文牒和武器都不翼而飛,而當他準備入城置辦新的身份文牒時,他卻在城外看到了自己的通緝令,罪名是殺害娘子關長史趙秉文的侄子趙遠道等十餘人。
“所以,我就這樣被通緝了。”田祎垂着頭說。
祾歌未着一詞。
“怎麼,你不相信我?”田祎急道。
祾歌沉默片刻,才道:“跟我走,如果有冤屈,我幫你洗涮。”
田祎一愣,緩緩點頭。
他讀得懂祾歌這話之中隐藏的殺意:如果事情屬實,他會親自将田祎送上法場。
祾歌隻是揚聲叫了句“來人”,吩咐道:“叫燕禦正。”
所謂要個醫師随行就是幌子,皇帝明白他的意思——他就是要皇帝在他身邊放一個眼線,以此表忠心而已。簡要說明了情況,祾歌将田祎與蕭問硯安排在一間房内,将本來與蕭問硯同住的符華章與單住一間的蘇戎墨安排在一起,然後才吩咐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的燕筠青道:“你留一下,我有話要同你說。”
燕筠青緊張起來,她看着祾歌随從行禮之後魚貫而出,頗有些惴惴不安。他該不會是還沒有氣消,想拿她出氣吧?
卻不料祾歌站起身來,長揖及地:“我為我昨天的出言不遜,向燕禦正道歉。”他的内心顯然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燕筠青看到他耳朵尖都紅了。
燕筠青還是第一次見這麼位高權重的人道歉,她連忙去扶他:“大王過謙了,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
不過,最該道歉的是揪她辮子那件事吧!
兩人重新分尊卑落座,祾歌微笑着道:“說完我的問題了,現在來講講你吧。”
燕筠青一頭霧水:“我?”
祾歌慢條斯理地說:“皇帝崇尚佛法,下令天下禁屠,我想你在宮中也是吃素的吧?如果沒有大喜事,例如嫁娶喪葬添丁,吃肉這種話還是少說得為好。”
說到這裡,他為自己續了杯水,将掌心貼着水杯端起,淡淡地說:“入朝為官,怎麼玩弄人心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規則,怎麼吃透規則,在規則确定的前提下保住自己,怎麼從中獲利,怎麼利用規則打擊異己。人是活的,活的就意味着多變、不可控,所以舍棄死規則去操控活人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蠢貨。大家都入朝為官多年,玩心眼誰又強得過誰?”
“你知道為什麼科舉實行了這麼多年,為什麼還是高門子弟身居高位的多嗎?”
“我是個衙内,所謂衙内,就是宮禁之内,指的就是我們奉宸衛。我們從小出入宮禁,對于宮中府中各種規矩熟稔于胸,隻要擔任職務,就能迅速上手。而寒門子弟往往會撞得頭破血流,才能明白官場運作的規則。”
“而且他們有父兄,有家族,可以在小時候盡情的試着犯錯——天下的錯誤不就那麼幾種嗎?這樣長大的衙内,要比寒門子弟更熟悉、更适應官場,也就順理成章了。”
“所以寒門子弟才需要門師,把人歸在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内進行栽培才劃算。而且你毫無家族,寒門子弟至少還有幾代為官的長輩——至于你,你已經和家族鬧掰。所以你能依靠的就隻有聖眷,懂嗎?”
燕筠青下意識想反駁他,最後卻隻是撇了撇嘴。
祾歌道:“身為女子是你的優勢,也是你的桎梏,關鍵看你怎麼發揮。”
門外響起叩門聲,蘇戎墨端着藥碗走了進來。祾歌隻是一聞,立刻變了臉色:“怎麼苦了這麼多?”
燕筠青笑意盈盈地回答:“大王睡不好又生口瘡,主要是因為心肝火旺。我想了想,補虛之前應該應該先祛邪,不然藥性也能助長邪氣。所以給公子加了幾味清熱藥。”
她頓了頓,笑得像隻紅毛狐狸:“良藥苦口,公子請。不必客氣。”
祾歌撇嘴,他才不自讨苦吃。
燕筠青悠悠地補刀:“難道公子怕苦?嘶——小女原本以為公子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她的話沒說完,祾歌已經一臉悲壯地幹了這碗藥。他努力控制表情,裝出風輕雲淡:“不過爾爾。”
祾歌氣得牙癢癢。苦死了!燕筠青你給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