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拍自己的肚皮,沒事兒!不就是肚子裡存了酒嗎?他用剪子把肚子豁開一個小口子,讓存的酒全散出去,人就好了,吃什麼藥看什麼醫生!
天黑了,他哄着妹妹睡下,又不想肚子裡的“酒”髒了被褥,幹脆往西去,去那個老貨那邊,先把肚裡的“酒”卸了再說。
夜深了,元行沖結束應酬,揉着太陽穴向書房走去。
私自開棺驗屍,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暫時平息趙秉文的怒火。
饒是如此,趙秉文仍然揚言要參上他一本。
真讓人頭疼。
院子裡安安靜靜的,雪被下人清掃得極幹淨,月亮很低,照着梅樹上的花枝影影綽綽的。元行沖攏緊身上的披風,覺得冷氣吹得臉頰有點疼。
到底上了年紀啊。
他感慨着,已經走到書房前。身邊的書童為他打起簾子,元行沖剛走進去,還未來得及感慨一下室内的溫暖,油燈忽然被人點亮了。
他面前,站着一個容貌英俊、豐神俊朗的白衣少年。
此人正是蘇戎墨。
蘇戎墨合上火折子,退後兩步,讓出身後站在窗前觀月的少年親王。他頭戴赤金麒麟小冠,身着縷金雲曲瓣寶花紋玄色織錦開骻圓領袍,腰系十三環蹀躞金銙白玉帶,上墜和田白玉子辰珮于左,蹀躞七事于右,足蹬烏皮六合靴。他的右手按在錯金佩刀定鈞刀上,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身,含笑道:“元刺史,你這窗外梅枝疏斜,倒是好景色。若是梅樹再細一點就好。留白不足,未免有些局促。”
元行沖拿不準他的意思,于是道:“公子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去休息,可是有事要說與下官?”
祾歌隻是微笑:“無事就不能來你這裡坐坐嗎?”
他轉過身來,十三環蹀躞金玉帶完完整整地展現在元行沖面前,微微偏頭,微笑。這是一品大員才有資格佩戴的物事,更是他親王位份的象征。
元行沖擺擺手示意下人退下,蘇戎墨立刻走到門口守住房門。元行沖前趨兩步,再拜叩首:“下官娘子關刺史元澹,拜見大王。”
祾歌擡手虛虛扶了他一把:“元刺史,請起。”
蘇戎墨上前和他見禮:“燕王友蘇戎墨,見過元刺史。”
元行沖對他點點頭,臉上露出少許尴尬的神情,不卑不亢道:“下官不知大王駕臨,有失遠迎,還望大王恕罪。”
“有失遠迎?”祾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說,“元刺史不是一直以侍奉上官的态度對待本王嗎?”
祾歌平靜地說:“我早該想到的,狄公就算是元刺史的門師,他的外孫拜訪,也不必刺史親自接待,整日陪伴左右。作為晚輩,理當是我去拜訪刺史和夫人,平常應當陪客的該是府上的公子。做長輩的随叫随到,這不符合常理。堂堂封疆大吏,也不該對一個無知少年言聽計從。”
“除非,你知道我是你的頂頭上司,那麼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
“所以,你是從什麼地方認出我的?我的容貌,還是眼睛?”
他的容貌确實脫俗,但這并不是元行沖最開始發現他身份的原因。作為四品官員,他并沒有近距離接觸皇長孫的資格,因此他如實道:“是儀态。”
“儀态?”
是的,是儀态。
自皇長孫十一歲就職奉宸衛,每逢大事,他的位置一定在皇帝身邊,不是左手邊,就是右手邊。
作為衛士們的标杆,燕王本人耐力超群,儀态如松,嶽峙淵渟,往往在皇帝身前一站就是幾個時辰,再加上他貌甚美,往往會給群臣留下極深的印象。
因此,他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隻是沉默了片刻,沒有接話。
祖父母要他進退有禮,他不可能不這樣做。幾歲的時候,有次參與宴會他坐麻了腿,因此悄悄把腿伸開放松,言官還沒發現,就先被當時的皇後、如今的皇帝打了手背。時時刻刻保持儀容得體,都已經成了他的習慣了。
他在心底歎了口氣,道:“作為長輩,是不可能對晚輩保持随叫随到的,但作為下官,一切就都合理了。”
元行沖坦然道:“大王身為黜陟使,随訪當地官吏施政,本就是分内之舉。下官既然未曾做過虧心事,自然不必阻攔。”
祾歌聽罷,隻是笑。
什麼時候地方官和朝廷的關系這麼好了,以至于一個小皇孫前來巡視,都必須嚴陣以待?
隻怕關鍵在于那句“未曾做過虧心事”吧?
他一個連實權都沒有的刺史,又何來能力做虧心事呢?
所以他隻能抓住機會,向小黜陟使展示自己的無奈,試圖讓沖動的少年人攜着“尚方寶劍”,去斬殺本地的盤根錯節的地頭蛇,好為他奪權創造空隙。
好一招借刀殺人啊!
祾歌意有所指地說:“元刺史廉潔奉公,衷心昭昭,确實可嘉。本王也不是什麼是非不分之人。日後陟罰臧否、撥亂反正,希望元刺史鼎力相助。”
元行沖昂首道:“整饬吏政,乃下官分内之事,但憑大王吩咐!”
兩個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