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追查了這麼久,他隻能硬着頭皮走進去。
好在,蘇戎墨立刻跟了進來,他手中舉着一枚火折子,總算稍稍照亮了黑暗。
他為周燕柴三人打起簾子,内室立刻冒出了一股惡臭,仔細聞聞,似乎還有腐爛的大蒜味。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祾歌甚至覺得,剛剛似乎有一陣白氣鑽出去了。
門外的烏鴉,卻在此時“哇哇”大叫起來。
祾歌自小就不碰蔥姜蒜,此刻再也忍不住,扶着牆幹嘔起來。
燕筠青立刻走過來,溫柔地拍拍他的背。
“沒事,沒事……”祾歌對她擺手,順手拍幹淨粘在鶴氅上的黃土,“燕姑娘,别拍了,你拍我疼。”
他後退一步,深吸一口氣,用力憋住氣,然後一臉凜然地走近病人。
楊大貴此刻已經瘦成了一具骷髅,祾歌揭起被子,看到他的皮膚癟在肚子上,上面縱橫交錯的青紫血管,似乎還在跳動。
楊大貴,他……還活着嗎?
祾歌鼓足勇氣,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
就在這時,楊大貴睜開了眼睛。
看到面前的貴公子,他渾濁的眼睛動了一動,立刻迸射出兩道光。
祾歌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形容那兩道光,他下意識覺得冷,但是那兩道光卻熱得好像能把他鑽透。
楊大貴張開了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是他已經說不出話了。
火光照耀下,祾歌隻能看到他口中的白氣,和那口黑黃交錯的爛牙。
嬌生慣養的小皇長孫忽然心生怯意,正準備收手,可是楊大貴卻似乎看到了他的退縮,他一張口,咬住了祾歌的衣袖!
祾歌大驚,用力擡手,想要拉出自己的袖子,可是楊大貴卻死死盯着他,似乎要用眼神把他釘死在這裡。祾歌害怕了,他真的怕了,他抓起自己的手臂,和楊大貴拉扯。
楊大貴被他拉得,硬是在榻上拖行了一段,他的眼睛本就渾濁昏黃,如今更好似要把眼珠子瞪出來一樣。見救命稻草要走,他用盡全身力氣,“嗚嗚”叫了起來。
一陣陰風刮過,門外枝條被吹得“啪啪”作響。
隻聽“刺啦”一聲,那件做工精良的鶴氅,硬是被楊大貴撕下一條來!
祾歌大口大口穿着粗氣,也顧不上填滿胸腹的蒜臭味,他丢下病人,拔腿就跑!
柴思彥看看他,又看看楊大貴。楊大貴卧在陰影中,他看得不太真切。可是這裡的味道令他作嘔,他略一猶豫,追了出去。
隻有燕筠青,這個看似柔弱的姑娘家,她閉了閉眼睛,走上前去,握住了楊大貴的手。
那隻手,幹瘦,粗粝,僵硬,冰涼。
她感受着掌心中的手指慢慢冷卻,長歎一聲,抽手合上了楊大貴的眼睛。
院外,祾歌扶着頹圮的土牆,手腳發麻,幹嘔不止。
柴思彥猶豫片刻,取出手帕遞給他。
“柴兄……”祾歌的聲音都在顫抖,他的肩頭顫抖了一下,一滴水珠落下,融入土地,消失不見。
柴思彥垂下了頭。
他的眼眶紅了。
良久,祾歌才再度開口:“前段時間,家裡長輩跟我說,要在心裡念着那些卑賤如泥的人……我以為他們就隻是……”
“就隻是……隻是……,隻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用力氣換糧食,我以為那種日子,已經很苦,很苦很苦了……”
柴思彥默然。
祾歌又喚道:“柴兄啊……”
想不到,柴思彥卻突然後退半步,低頭道:“思彥在。”
祾歌的眼淚,立刻被憋了回去。
他扭過頭開,神色冰冷地審視柴思彥。
柴思彥的頭更低了。
看來,柴思彥已經發現了他的身份。
祾歌短暫地閉一閉眼,再次睜眼,眼中已經沒了悲戚。他不再看柴思彥,隻是往前漫步。柴思彥低着頭跟在他身後,看他的衣角被朔風吹得獵獵作響,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想到了戰旗。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這位貴人的聲音:“柴思彥。”
他應了聲“是”,靜候貴人下令。
祾歌的聲音飄了過來:“楊大貴的喪事,就由我們來操辦。切記,一定要辦好。”
柴思彥擡起頭,說話铿锵有力:“謹遵鈞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