祾歌不想回楊家,他想出門去走走。
才剛剛入夜,不是太冷,兩人就沿着土路漫步。
期間,蘇戎墨仔仔細細跟他講解了剛剛楊家的事,為什麼楊小芳要尖叫,為什麼燕筠青要憤怒,為什麼楊二叔要賠笑。祾歌聽得若有所思,沒有接話。
蘇戎墨也不追問。他家主子在人情往來上有點笨拙,很多事情如果不手把手教他,他永遠弄不明白前因後果。可就是跟他掰開揉碎講清楚,他也隻能做到記住,而非理解。
蘇戎墨一直不知道該說他聰明還是憨。隻要跟他講清楚,哪怕不懂,下次再遇到,他也能立刻拿出解決方案。雖然選不選最正确那個完全看心情,懂不懂發生了什麼也是待定,但就這份臨場應變的能力,就讓人歎為觀止。
可是,這小傻子,哪怕跟他掰開揉碎了講清楚,讓他細細反刍去,他也得暈上個十天半個月。所以這家夥,總是會在練字、寫課業、練功的時候恍然大悟——當時那件事,居然是這樣?
蘇戎墨也不去打擾他,隻是陪着他閑逛。
皇長孫天生有些遲鈍,很多普通人能想明白的人情來往,他都要疑惑很久。因此女皇曾專門叫他入宮,叮囑他,一定要時刻牢記自己的職責,要肩負起為王講解風土人情的重擔。對于木讷的人而言,在生活中做到遊刃有餘,是一件困難事。可是誰也幫不了他。
他隻能靠自己反複琢磨。
兩個少年沿着田畦一路走去,看天上的星星逐漸升起。
遠處隐隐出現村子的輪廓,還有一陣陣狼嚎。
狼嚎?
難道是村子裡進狼了?
祾歌疑惑地看了蘇戎墨一眼,立刻決定去看看。
這個村子有一條青石路,兩人剛到村口,就聽到了一群狗叫。祾歌握住了自己的佩刀,落步變得更謹慎。
走得近了,他才聽到,那所謂的狼嚎,其實是悠長凄涼的慘叫。
他循着叫聲走近,卻被一道栅欄擋住了去路。那栅欄不太高,堪堪能讓他把胳膊放上去。栅欄後有個低矮的小屋子,他這樣的半大孩子都需要彎着腰才能進去。那小屋四處漏風,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他看得不太真切。
慘叫聲幽幽地裡面飄出來,好似一隻遊蕩的鬼。
可是走到栅欄前,他卻猶豫了。
走正門進去看看吧,私闖民宅,不好。
可在這時,這家的房門卻忽然開了。一個男人怒氣沖沖地走了出來,一腳踹開那小屋的門,抓起裡面的什麼東西,拖行着砸到地上。這時祾歌才聽清,原來所謂的狼嚎,居然是這個“東西”發出來的悲鳴。
他不由得後退了半步,腳下踩到一截枯枝,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男人立刻扭頭,淬了毒的目光,直挺挺地投射過來。
他咧開嘴,露出一嘴亂牙:“後生,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家?”
祾歌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他直覺自己應該撒謊糊弄過去,可是腦海中就是沒有現成的方案使用。一籌莫展之際,蘇戎墨開口了:“我們是鄰村楊家,楊大貴的朋友,聽說他出了事,過來幫忙料理後事的。這是我家小公子。”
一聽到楊大貴,亂牙男人的目光立刻柔和了不少。祾歌仔細盯着他看,終于從他眼中分析出了鄙夷。他歪歪頭,好奇地問道:“你在做什麼呢?”
亂牙的男人撿起一根棍子:“家裡婆娘不聽話,我收拾收拾她。”
祾歌雙臂撐着栅欄,追問:“她犯了什麼事?”
“犯了什麼事?”男人冷笑一聲,眼中冷光閃爍,“她把孩子悶死了,你說她該不該殺?”
“啊!”祾歌驚得後退兩步,小臉繃得緊緊的,“畜生不如!她怎麼下得去手!”
他生母早逝,母親這兩個字,對他來說,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可是來了這裡,竟然見了這麼多生母殺子的現象,他覺得心很冷。
那個男人還在繼續說:“虧我把她買回來,一直生女不說,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還被她捂死了。”
等等,什麼?
“買回來?!”
“對啊,”滿嘴亂牙的男人笑着說,“這個女子,就是我從楊家——你認識那個楊大貴手裡,花半扇豬買回來的啊!”
祾歌立刻憤怒起來:“諸奸良人者,徒二年半;強者,流;折傷者,絞。售賣者……”
他的話被男人不耐煩地打斷了:“行了行了,小後生别廢話,我們不識字,又聽不懂。”
他掄起棍子,一棍打在那女人的手臂上。那女子滿身糟污,身上已經認不出顔色,棍子落下,祾歌清楚地聽到一聲“咔嚓”。
“你不準打她!”他急了,要去翻栅欄,“你把她打死了你得賠命,手打斷了你得被絞死!”
“絞死?”男人嗤笑了一聲,“這就是個牲口,下崽用的,打死了再買一個,不就夠了。”
祾歌氣得小臉都鼓了起來,怎麼能有人不聽他的話呢?
他狠狠地跺了腳,怒道:“戎墨,你去報官!”